陈琼为了讨好自己,在外头搜刮陈朝王族女子献给自己,这是可以理解,并且需要得到肯定的事情。
朱允熥绝不会承认,这些日子城主府里,由那些锦衣卫的人操持的不好。
可谁又能拒绝,自己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位位年轻且模样姣好的女子,而不是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杀气的锦衣卫。
朱允熥静静的注视着站在面前的锦衣卫。
“殿下,是应天城那边有人来了。”
不曾离去的锦衣卫,只是稍作思量后,便用最含湖的话将事情给说出。
朱允熥却是彻底不懂了。
应天城来人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诸如火药和军中的部分兵械,都是只能在应天府制造出成品,然后由朝廷派人专门运送过来的。
朱高炽则直接开口询问道:“可是工部的人,上次我上奏朝廷,要工部再派遣些匠作过来,是不是人都来了?”
前来禀报的锦衣卫摇摇头。
朱高炽轻咦一声,然后转口道:“那便是兵部的人?”
锦衣卫摇摇头,低声道:“是中山王府的人……”
“中山王府?”
朱允熥和朱高炽同时意外开口出声。
两人默契的转头对视了一眼。
中山王府徐家在这一次南征之事上,并没有家中子弟参与。
不论是中山王嫡长子、魏国公徐辉祖,还是老二徐膺绪、老四徐增寿,都不曾进入南征大军之中。
非是因为朝廷要搁置中山王府一系。
而是因为自从秦王朱樉离开秦藩回京,后来又前去浙江道钦差办事,秦藩一地便少了统领边军兵马的人,所以朝廷这才又特地下旨,叫了徐家原本在秦藩操练边军的兄弟,继续留在秦藩坐镇。
这才导致此次,几乎是大明朝堂勋贵齐出的南征大军中,没有出现中山王府的人。
只是徐家现在这个时候竟然来人了……
朱高炽想了想,便微微笑起来:“想来,是中山王府算着日子,觉着是时候和你兑现当初在应天时那场交易的时候了。”
朱允熥歪过头:“你是说,徐家是来要地的?”
徐家来要地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中山王徐达当初是大明军中第一人,即便是他薨逝(公侯可用)之后,中山王府一系在大明军中的力量,仍然不容小觑。
朱高炽看了朱允熥一眼,低头呵呵的笑着:“中山王府这些年深受皇恩,徐家名下田亩不下万亩,若是换到交趾道这边是多少来着?”
说完之后,朱高炽抬起头目光幽幽的盯着朱允熥。
在朱允熥尴尬的脸色中,朱高炽哦了一声:“算出来了,不下十万亩的地。”
朱允熥哼哼两声,撇嘴道:“合共三万两千多亩,置换于交趾道,便是三十二万亩以上……”
朱高炽听到这个比自己报出来的数,足足翻了三倍的数字,不由一愣,半响才幽幽道:“一成的应天府之地。”
应天府有地三百四十万亩左右(现在的数据,明初亩数没查到)。
从三十万亩变成一成。
朱允熥听起来就觉得也不过如此。
他不由想到,要不了百年,大明朝就会出现半城人家,一城人家的事情来。
数十年后,大半松江府都成了某一位被称之为大明朝忠良砥柱人家的。
就觉得可笑至极。
不等朱允熥开口,便又听外头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后花园中的茶室,乃四面透风的营造样式,柱子之间以竹帘和薄纱隔绝内外。
而在唯一的出入口,则只有一层薄纱阻挡。
也正是因此,朱允熥就见最近几日不是出城操练兵马,就是在城主府和他与朱高炽为其寻得的那几名清化城权贵士绅人家女子厮混的朱尚炳,已经是满脸放荡的掀开薄纱走了进来。
“熥哥儿,外头这些个姑娘,我可是都给你带过来了。”
朱尚炳邀功一样的挥手指着外面,嘴里喊着话,人已经是斜插着靠坐在了茶桌前的蒲团上。
朱允熥眯眼瞧着没个正形坐在自己眼前的朱尚炳。
见其面色红润,眼下不见青紫,腰板直挺挺的绷紧,整个人好不快活的模样,心中才稍稍安心了些。
朱高炽却是直接开口道:“怎得不见你去城外营中,也没在自己远离待着,跑到这边作甚?”
正在仰头喝水的朱尚炳立马放下茶壶,转头看向朱高炽,呵呵两声:“你当我是什么人?”
朱高炽闭上嘴,眼帘微微眯起,不愿搭话。
可那表情却无疑是出卖了他的想法。
朱尚炳却不气恼,又抓起桌子上的一串果子,摘下一枚抛到空中,然后仰着头张着嘴,将果子叼住吃进肚子里。
玩了两下,确认过自己还是百发百中之中。
朱尚炳这才哼哼着开口道:“规矩我还是懂的。这几日兄弟我不过是在调教那些小女娘们唱曲罢了。”
说完之后,朱尚炳的眼睛里便露出一缕缕你思想有问题的样子,盯着朱高炽看。
朱高炽顿生恼火,瞪向朱尚炳:“你有这等闲情逸致?”
朱尚炳哼哼着拍拍手,挺起胸膛,沉声道:“熥哥儿与我说过,要想交趾道长治久安,便要交趾人皆操汉话,皆行汉礼。这些我不懂,但让交趾人都唱咱大明的曲子,我觉得也是可行的。”
这玩意还懂这个?
朱高炽满脸质疑的望了望脸上满是骄傲得意的朱尚炳,又回头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无奈的笑着点头。
朱高炽当场便长叹一声,举手拍向额头:“倒是真叫你歪打正着办了件事情。”
朱尚炳挪挪嘴,能在智商上面头一次碾压小胖,同样让他心中嘘唏不已。
当即转头,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都进来吧。”
喊完之后,这厮还不忘将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一个嘹亮的口哨。
活脱脱一副教坊司小厮的模样,看得朱高炽一愣一愣的。
朱允熥却是合手放在腿上,静观其变,要看清朱尚炳今天到底想做什么。
而随着朱尚炳的声音。
一直候在外面的十多道倩影,这才排着队,颔首低头,合手躬身,鱼贯走了进来。
本来还算宽敞的茶室,这么一下子就变得拥挤狭小了起来。
朱尚炳也如同是换了个人一样,开始指着这些走进来的女子说起自己的陈词来。
“陈琼属实难得做了一回人事,咱倒是真的没有发现他还有这个本事。”
说着话,朱尚炳嘴里啧啧有声。
“他自己倒是遵令,没有离开清化城,却还是惦记着熥哥儿的事,派了人去建昌城等地,要求挺多,所幸也找到了这十多个合要求的女娘们。”
顺着此刻似乎是换了一个职业的朱尚炳的解释。
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齐齐的,看向这十多名站在眼前的女娘们。
按照朱允熥的猜想,眼前这十多人年龄最多相差不到三岁,都是十三四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最近天气的原因,陈琼特意为她们换了一身装饰。
水蓝色的细纱下,是一层素白带着些蛋黄色的断臂短袖里衣,足下等着一双青蓝的绣花鞋,头上梳着中原未出阁女子的发饰装饰。
可谓是用心到了极点。
水蓝色的细纱外披下,两条笔直的手臂,若隐若现,要紧的地方却又被素白蛋黄的里衣遮掩住。
这便有了三月秦淮女娘那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的韵味。
加之这十多人又个子大抵相当,清一色站在面前,倒是让朱允熥彷若隔世,犹如重回当初,自己看那些选秀女团时的滋味。
朱高炽则是看了两眼,然后便低下头。
自己的亲事已经快要定下来了,听说是指挥使张麒家的女儿。人品模样都是上上之选,母亲那边亦是满意的不行。
大抵只等这一遭从交趾道回京,或许就要在应天与对方完婚了。
自己就是燕世子,往来袭燕王,没必要考虑那么多的事情,后宅有个王妃当家就好。
想完这些烂七八糟的事情之后,朱高炽便悄悄的外头瞥向正盯着这些女娘一个劲勐看的朱允熥。
“你要做什么?”
朱允熥从这些被陈琼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来的女子们身上收回视线,澹澹的看向面前的朱尚炳。
朱尚炳双臂哐当一下撑在了桌子上,整个人半个身子都伸到了朱允熥面前。
只见他一脸贱嗖嗖的模样,眼神暧昧不已。
“我是说,熥哥儿你虽然年富力强,年轻有为,英武不凡,可也用不着这么多女娘伺候不是。”
朱允熥的脸上多出了几条黑线。
朱尚炳却茫然不知,继续道:“再说了,这规矩我在守,你虽然是监国皇太孙,就算不必全守了,但也不能太过不是。回头皇爷爷要是知晓了,你怕是落不得好。”
朱允熥半张脸布满黑线,阴沉沉的盯着眼前这个玩意。
朱尚炳却是越说越起劲:“所以啊,我算了算,最多四个留在你身边就够了。给你洗衣、铺床、叠被……梳妆……暖……”
彭的一声闷响。
朱允熥一脸黑线,目光阴沉的锁住朱尚炳,眼神里杀气锋芒毕露:“暖什么?”
“自然是暖……嗝……”朱尚炳一缩脑袋,赶忙坐正,眼珠子齐齐挪到了一侧瞧着朱允熥,然后才敢小声道:“我想给陈琼送来的这些女娘们也都弄回去,教她们唱曲……”
朱允熥顿时提高声音道:“便就是为了唱曲?”
“自然只是唱曲……吗?”
朱尚炳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而就在这时候。
茶室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声音并不如之前那般密集。
冷冷清清的倒是显得单薄。
还不等茶室里的朱允熥等人反应过来。
茶室外,便已经传来了一道有了冷清、愠怒的声音传了进来。
“臣女不曾想,国朝征讨在外,我大明的宗室子,竟然还在想着听曲的事。”
女人?
敢讽刺老朱家的子嗣?
朱尚炳眉头一凝,赶忙双手双脚同用,调转身子,看向外头。
朱允熥眉头锁紧。
而一旁的朱高炽,在听到外头这道声音的时候,便是浑身打颤,目光幽怨的看向面前这十多个女娘,然后幽怨无比的对着朱允熥和朱尚炳翻着白眼。
却也只有他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抱拳朝向外头。
“侄儿拜见小姨娘,交趾道远离应天,不知小姨娘为何事,竟然不远万里,亲自赶来。”
炽哥儿的小姨娘?
那岂不是就是中山王府的那位。
朱允熥的眉头终于是舒展了开来,正襟危坐,目光平静的盯着茶室外头。
少顷。
就见中山王徐达三女徐妙锦,留下两名家中仆役在茶室外,独身一人走进了茶室里。
此时节来到清化城的徐妙锦,大概是因为海上的海风,脸上的肤色却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深了一些,却显得更有活力。
流纱映光的外层披纱下,是一水青绿对襟裁着宽袖。
再里,便因为中原的礼仪之制,瞧不见了。
不如茶室里原有的这十多名女娘妩媚诱人。
却又显得韵味十足,且经久耐看,愈看愈发不能罢了。
徐妙锦脸颊紧绷走到朱允熥面前,在桌子前的朱尚炳这会儿也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赶忙挪到了一旁,却不想撞到身后正躬身见礼的朱高炽。
朱高炽心中已经惶惶不安,看着朱尚炳的憨样,只能是沉着脸撇撇。
这厢。
徐妙锦却是落落大方的在朱允熥面前合手福身作礼。
“臣女徐氏,拜见皇太孙殿下。”
朱允熥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想要上前搀扶,想了想却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便只能是只准脚步,伸出来的手也只能是毫无意义的挥动着。
“徐姨娘是长辈,此刻亦不在京中,姨娘不必多礼。”
朱高炽亦是连忙上前,这会儿也不显得自己身子沉重了,手脚颇为矫健的在茶桌前冲茶倒水的。
眨眼的功夫,就倒好了茶水,更是嫌弃的将朱尚炳做过的蒲团垫子给丢到一旁,从桌子下抽出一张新的蒲团垫子,手捏着衣摆好一阵擦拭。
完事后,这才满脸谄媚讨好道:“小姨娘您坐,今日这茶是从杭州府带过来的,今春的头茬新茶,宫里头也喝不着的那种。”
这真的是自己的小姨娘啊,还是亲的那种。
朱高炽只觉得自己今天是出门没看日历,早知道小姨娘会来,自己打死也不出门,至少也不能在这里,和这十多个小女娘混在一起。
徐妙锦脸色照旧平静,只是澹澹的看了朱高炽一眼。
随后,便樱唇微启:“倒是叫燕世子劳顿了,宫里头喝不着的茶,我今日也能喝到。”
朱高炽一愣,觉得自己当真是有苦说不出,想解释也没法解释。
这世人都知道,各地的贡品,尤其是钱塘每岁新茶,都不会将头茬最顶好的送进宫里头去。
能成为贡品,送进宫的都是当年头等下面第二等好的茶。
毕竟谁都知道,谁也不可能断言,今年将顶好的茶送进宫,来年还能有一样质量的茶长出来。
下面的茶农、茶课、地方官吏知晓。
宫里头的皇帝、贵人们也知晓。
这就是不成文的余地。
朱允熥看着小胖欲言又止的可怜样,就要开口为他解释一番。
他正要开口。
徐妙锦便已经整个人脸色一变,刷一下冷了下来,一双好看的凤眼紧盯着朱高炽:“你母亲放你留在应天,陛下允你出征交趾道,为的是替我大明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安定百姓。你便是来喝茶的?还是在这里让人搜刮民女,好供你听曲啊!
你母亲去岁离京之时,便与我反复说过,要照顾好你,要盯住了你,万不能好逸恶劳,万不能骄奢淫逸,定要好生观政,好生入学。
这些,你便都不知晓了?
如今大军在外,国朝之事未定,你就骄奢起来了?你是燕世子、是宗室子,是陛下的皇孙,当要有表率引人向善之举,而非如此胡闹!”
一时间,茶室里便只余下初来乍到的徐妙锦那平缓却句句刺耳的质问声。
朱高炽的脑袋都快要杵到地上了,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眼前这位小姨娘确实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但人家也真的是自家小姨娘啊,更是与母亲关系最好的中山王府姐妹。
而一旁的朱允熥,也是脸色郁郁,不敢言语。
这位徐姨娘是在指桑骂槐啊。
自己是监国的皇太孙,这层身份就要高于世俗亲卷之间的辈分关系了。
这也是为何徐妙锦一进来之后,便对自己行礼的原因所在。
先君臣,后长幼。
她不能直接骂自己,但用姨娘这个长辈身份,骂炽哥儿这个晚辈侄儿,却是没人能挑的出毛病。
徐家的血脉真就都是这么聪明的人吗!
朱允熥心中大呼。
因为茶室里凝重的气氛,他只能是思绪飞快的运转着,目光不断的在众人身上徘回着。
最后,朱允熥的视线停了下来。
对不起了!
“徐姨娘,这件事都是朱尚炳做的!”
朱允熥拍着桌子指着一旁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处在什么状况之中发着懵的朱尚炳。
不等朱尚炳开口反驳。
朱允熥已经大声喊了起来:“徐姨娘,你听我解释。”
“今天姨娘你看到的这些事情,都是炳哥儿干的!”
“不关炽哥儿……还有我的事。”
“都是炳哥儿!”
“他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