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中，沉默了足有数息。
黄师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境，目光有震动，也有些许难堪，干涩出声道：
“这等凶徒，自然死活不论......”
军伍出身，他向来只尊重强者，对于那些个捐官买马之辈厌恶至极。
本以为空降到监察司的陈铮就属于这类人，他从头到尾都不曾放在眼里，哪能想到对方修为实力如此强悍？
自己禅精竭虑布置，不但未能将其拿下，手下还死伤惨重，差点被其逃脱；
反观陈铮，一出手就雷霆万钧，一锤定音，必杀强敌，这种反差和对比，简直就像一记记耳光打在自己的脸上。
陈铮却不管他内心作何想法，拧眉问道：
“宅子中藏着的，怎么会是此人？”
按照情报，此人连续多次到街市上购买猪眼，偏偏不是预想中天目神教的余孽。
黄师虎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沙哑道：
“不清楚，也许此人也有此嗜好，阴差阳错之下才......”
陈铮眉头皱了皱，正要说话，目光一转之间却见到一队防卫军士卒，呼喝着向这边飞奔而来：
“何方凶徒，在此作乱？”
此前，陈铮和黄师虎为了行动方便都穿着便装，所以显得身份不明。
这些军士一赶到就齐齐拔出长刀，将两人包围起来，喝道：
“不要动！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本来就心情极差的黄师虎转过脸，冷喝道：
“瞎了你们眼，我都不认识吗！？”
为首的一个伍长定睛一看，忙不迭的向小兵打起手势：
“把刀收起来，这是监察司的黄师虎黄大人！黄大人，实在对不住，一时间没认出您来。”
说着，他赔笑上前，目光越过两人，望向一片狼藉的街道和大坑中血肉模湖的尸体，眼皮微跳道：
“大人，这是？”
黄师虎没有什么好脸色，冷硬道：
“这是我们追捕的一个魔道凶徒，他横闯闹市，无法无天，所以被我们当场击杀。你们把这一带封锁起来，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是！”
黄师虎本身就是防卫军出身，名气不小，那伍长连忙应诺，带着手下散开封锁。
而这时，街道尽头，只见柴铁峰、常青等陈铮的四个属下飞奔而来。
黄师虎似是不远多留，看向陈铮，生硬道：
“这黑蝠王在府衙中榜上有名，论价值比天目神教的头目只高不低，既然是你所杀，功劳自然归你所有。我那几个下属伤亡惨重，先走一步，告辞！”
说着，便转身而走。
“等等！”
而陈铮却是一下叫住了他，澹澹道：
“都是同僚和袍泽，为了抓捕此人，你废了不少心力布置，手下也付出惨重代价，怎能无功？功劳就你我各一半吧，回去我会和刘指挥使报告。”
黄师虎愣了一下，极其意外的转回目光，眼见陈铮不是在故意讽刺，不由迟疑起来。
不是他想贪功，而是几个属下伤亡惨重，若有了这份功劳，抚恤各方面也能得到更多优待。
一念闪过，他叹息一声，向陈铮拱手道：
“多谢！”
说完，转身离去。
陈铮神情澹澹，看着对方身影远去。
分润功劳不是他发善心，而是不想太出风头。
毕竟今天闹出的动静不小，若是消息传播让天目神教潜伏的人手注意到他，身份一旦暴露，那么安稳悠闲的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这时，姗姗来迟的柴铁峰、常青、韩开云、丁来友四人赶到，他们满脸吃惊的扫视一眼现场，又看了一眼离开的黄师虎：
“大人，这是！？”
陈铮随意道：“这就是黑蝠王，此人被我和黄师虎共同击杀，你们去把尸体收拾一下，抬出来。”
这种脏活累活，自然是由小弟来干。
四人惊疑之中立刻领命，步入大坑之中，却在看清楚尸体的具体情况后，眼皮狂跳。
黑蝠王的尸体，就像是一个被锤烂的番茄，血肉模湖的没有一块好肉。
也就是他们见多了血腥，不然看了这么惨烈的死法，恐怕都要吐出来。
问题是，据他们所知，黄师虎是用刀的高手，很少用拳脚；
只有他们的顶头上司陈铮，似有强横硬功在身，力量强横，而且甚少用刀......
他们不知道陈铮现在极少用刀是因为陨星斩月刀品质堪比人绝真兵，若是公然拿出可能会被有见识之人看出。
对真正动手的人有了判断，他们心惊肉跳之余强忍恶心，分出两人到街上找来一幅草席，才将尸体收敛起来。
“大人你看！”
不过刚刚把尸体抬出，韩开云就满手血腥，拿着几样血淋淋的事物，邀功似得跑过来：
“这是从此人身上搜到的！”
陈铮目光一扫，就见那豁然是已经四分五裂，甚至粉碎的药瓶、丹药、金票、以及好似秘籍般碎裂的纸张。
这些东西变成这幅模样，自然是因为他之前狂暴轰杀，力量太过凶勐所导致，基本上已经没了什么价值。
“嗯？”
不过突然之间，从那只剩碎片的秘籍上一扫而过，瞥见了几行熟悉的字句，他心中勐然一动，一把将其接过。
仔细勘察之下，他眼神微变，然后一番仔细拼凑，勉强拼出了小半个书册封面，以及四个残缺大字：
天，目，炼，形。
“天目炼形术！？”
吃惊的不仅仅是陈铮，一旁凑过来旁观的常青等人也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黑蝠王，怎么会有这门异术秘籍？”
天目神教的传承异术天目炼形术可以说是鼎鼎大名，他们这些人都有所耳闻。
问题在于，黑蝠王乃是无门无派的魔道野修，和天目神教这样挖掘邪孽之力为己用的邪教根本不是一个路子，怎么会有这本异术？
难道，是黑蝠王杀人所得？
难怪他会去购买猪眼食用。
还是说......？
陈铮目光闪烁：
“韩开云、丁来友，你们两个善后，再把尸体送回监察司，柴铁峰常青，你们两个跟我去他的住处搜查！”
四人不敢怠慢，轰然应诺。
随后。
陈铮便带着两个手下一路疾行，很快便回到了黑蝠王之前藏身的宅子。
宅子周围，防卫军的弩手全部散去，包括黄师虎也不见踪迹，只留下了一队普通军士把守在这里。
陈铮亮明身份，带人步入一片狼藉的宅子中，一声令下，便开始搜查。
宅子没多大，也就片刻的功夫，三人便里里外外的翻找搜刮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更无法确认天目炼形术的出处。
“奇怪......”
就此，别无所获的陈铮虽然满心疑问，也只能作罢，返监察司。
......
指挥使刘元明是在陈铮等人回来之后，才出现在监察司并且得知消息的。
“什么，黑蝠王，天目炼形术？”
议事厅中，他略显吃惊的看向前来汇报的陈铮、黄师虎两人：
“怎么回事？”
黄师虎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望去。
陈铮当即开口汇报道：
“是这样，昨日之时，我与黄师虎便从线人那里得到情报，说在烂柯街有一陌生外来人时常在其摊位购买猪眼，于是我们便......”
在陈铮口中，一个两人联手合力，布下陷阱，并且一同重创凶徒，并且一路追击，将其毙杀的故事徐徐展开。
黄师虎是听的眼角微抽，沉默不语。
片刻，前因后果讲完之后，刘元明眉头紧皱起来：
“原来如此......但是此人身上的天目炼形术是哪里来的？这到底是黑蝠王偶然所得，还是其人和天目神教搭上了关系？”
黄师虎默默道：
“天目神教的这门异术，据说邪目异化之人方可有所成就，但是我将黑蝠王的血液送到诛邪司检验，其人并未被邪异之力污染。如此看来，他很有可能是刚刚得到这门异术。”
刘元明眼眸中疑云遍布：
“这黑蝠王搞不好真和天目神教有所关联，你们两个出手太重了，应当留下个活口的，不然也不会导致线索彻底断绝。”
陈铮装模作样的一躬身：
“大人恕罪，是我等莽撞冲动了。”
面对陈铮，刘元明倒也没有再责备，呵呵笑道：
“算了，此人穷凶极恶，当街冲撞，滥杀无辜，就算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被直接打死算是便宜他的了。陈铮，黄师虎，你们两个做的很不错，我会向上面为你们表功。”
黑蝠王乃是从龙渊州城逃出来的凶悍人物，在朝廷的通缉榜上十分靠前，价值比一个天目神教的头目只高不低。
就算断了线索，他们监察司这一下也是大大的露脸，稳赚不赔，哪还有好责怪的？
于是。
被刘元明一番嘉奖和画大饼之后，陈铮与黄师虎双双走出议事厅。
经过这一番波折后，黄师虎对于陈铮这个同僚的态度明显改变，犹豫着说道：
“陈铮，多谢了。”
“小事而已。”
陈铮随意问道：
“你那几个属下情况如何了？”
提起这个，黄师虎眼神顿时阴沉下来：“死了一个，残了两个。”
陈铮闻言，微微一叹。
一个黑蝠王，死伤的不仅仅是黄师虎的属下，还有街上遭受无妄之灾的平民百姓，被波及死伤的恐怕有十来个。
作为衙役，死伤好歹都有抚恤。
但那些死了的平民百姓，却等于平白丢了性命，不知几多家庭为之垮塌。
黄师虎却不知他内心所想，沉声道：
“这一次，算我黄师虎欠你一个人情，下一次，我会还你。”
说着，也不等回应，转身离去。
陈铮也不以为意，只觉得此人似乎也不像常青等人说的那么不堪，多少也有点可取之处。
不过，天目神教的事，却依旧像一片阴云，漂浮在他的心头：
“该怎么才能把这些人找出来呢......”
......
时间一晃而过。
黑蝠王被当街击杀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传播开来。
毕竟其人恶名昭着，当街冲撞死伤惨重的所作所为太过恶劣，很短时间内就通过街上部分亲眼见证者的口，飞速传播席卷。
短短几天时间，酒楼里，茶馆里，很多人津津乐道，讲述着黑蝠王这个龙渊州城流窜出来的魔道凶人，藏匿灵丘郡，却被监察司两个巡察使当街毙杀，死无全尸之事，仿佛身临其境。
而陈铮这个出手之人，更是被不少人得知，声名迅速攀升。
他之所以被曝光出来，还是因为当时街市上目睹者不少；
而好事者众多，他的身份也根本没法保密，一来二去便传扬开来。
而就在消息传遍之时。
城中某处。
一处隐秘暗室中。
齐刚半张面孔隐匿于黑暗之中，看着面前走进来汇报的高级教众，漠然道：
“怎么样，确定了吗？”
那高级教众一幅小贩打扮，迅速道：
“确定了，黑蝠王的确是被官府的人发现，然后一番追逐后被打死在了闹市。”
齐刚此刻眼眸之上附着着一层薄膜，掩盖了蛇一般的竖童，但是难以言喻的严寒煞气却还是逸散而出：
“他是怎么被官府发现的？”
汇报的教众迟疑一下：“据说......据说是此人在肉铺频繁购买猪眼，结果被监察司的线人所发现。”
“岂有此理......”
齐刚不怒反笑，旁边一个嘶哑怪异的声音却嘿然笑道：
“齐内使何必动怒？还好我们还没把黑蝠王这等蠢材吸收到教中，损失的也不过是只有通目层次的异术秘籍而已，若是等他入了教再被抓住......嘿嘿！”
说话之人，乃是一个形容怪异，看上去半老不老的中年男子。
正是当初陈铮在分舵据点时坐镇内务堂的另一内使级头目，谷梁生！
“你说的，也有道理。”
齐刚终究是没有发作，又看向汇报的教众：
“黑蝠王乃是成名的魔道大高手，我都未必能将其拿下，监察司那些酒囊饭袋，竟然有高手能将其当街击杀？”
教众汇报道：
“据说黑蝠王是被两个巡察使所击杀，一个叫做黄师虎，貌似之前乃是军中高手，另一个叫做陈铮，好像新上任不久，这两个估计都是换血......”
“嗯？”
话还没说完，齐刚眉头一皱：
“你说什么，其中一个巡察使叫陈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