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来到了1989年,这年冬天格外寒冷。
陈棋这段时间一直窝在消化内科,当然他不是跟老婆在亲亲我我,而是在筛选适合做内镜手术的病人。
他的两台内镜手术,一台是经口内镜下胃底折叠术,一台是经口内镜下肌切开术,手术数量太少了,分别都只做了一例。
在医学上,孤证不算。
你发明一种新术式,必须要有大量的临床数据支撑。
比如你的治愈率是多少,失败率又有多少,手术的副作用是什么?术后的配套治疗又是什么?等等。
你只要说清楚这些细节,这样才能让人信服,才能更好的推广开去。
这就是现代医学研究的基本要求,哪怕陈棋只是抄了前世的作业,前世已经有无数个临床数据支持了他手术的可靠性。
但规矩就是规矩,不以陈棋个人意志改变。
陈棋穿着一件长款羽绒服跑进了住院部里,这种蓬松的,据说是外国货,越中人民医院只有两人有穿,非常显眼。
这年头的老百姓大冬天唯一的过冬衣服就是棉衣棉裤。
江南地区的冬天是典型的湿冷,跟魔法一样,寒冷会透过衣服冰冻你整个身体。
所以老百姓都会穿得厚厚的,棉衣棉裤下面是毛衣毛裤,里面再来一层棉毛衫棉毛裤,穿得整个人非常笨重,活动不方便。
新棉衣棉裤还好一点,万一穿得时间长了,棉花就会变得硬绑绑的,不但保暖性很差,穿在身上跟穿了个盔甲似的。
羽绒服才是冬天防风又保暖和的神器。
另外江南冬天湿冷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室外比室内暖和。
因为江南没有暖气片,也没有火炉火坑,老百姓冬天取暖除了多穿衣服裤子,剩下的就是凭一身正气去硬杠。
这就苦了那些住院病人,本来人身体就虚弱,结果病房里没有热空调也没有暖气片,只能从自己家里再带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病人难过,医生也难过,陈棋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住院病历,时不时要站起来抖几下。
不抖不行,不抖脚就冻麻了,他为了保持风度,穿的还是皮鞋。
其实陈从国外买了几个取暖器,插上电放在桌子底下,暖和又舒服。
但是兰主任不让用。
理由是取暖器耗电量太高了,不能薅集体的羊毛用于个人享受,而且院长不可以搞特殊,要带头起到模范作用。
没办法,可怜的陈院长只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整个人都抖抖瑟瑟地开始工作。
还好越中人民医院的消化内科因为四联疗法的应用,全省各地都有病人赶来治疗,所以病人资源不缺,陈棋也能慢慢挑选。
那么病人肯不肯接受内镜治疗呢?毕竟人家是来内科住院的,可没有预算手术。
其实这个问题也很好解决,先是吕招娣手术成功后,父母一直在住院部里帮着宣传内镜手术的神奇之处。
住院部就这么大,家属经常扎堆八卦,这下广告就做出去了。
另外一个就是内镜手术只收成本费,也就是麻醉药付付掉就行,手术费用陈棋不收的,相当于免费给病人做。
只要是免费的,老百姓占便宜的思维就会占据主流,于是一个个都争先恐后要做内镜。
陈棋要做的只要筛查,看看哪些人适合内镜,哪些人适合保守治疗,哪些病人要送外科去开腹就行。
这半个月来,也已经陆续做了15例内镜手术,拥有逆天金手指的陈院长,手术成功率达到了百分之一百。
就在大伙儿都忙着工作的同时,院办的刘科长找了过来。
陈棋看着上面的接待通知还有点惊讶:
“咦,这复旦中山医院才来了没多久,咋又要来一群米国医生?我这论文还没写好呢,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做内镜手术的?”
通知书上面写着米国席德西奈医疗中心一行8人将于1月20日来越中人民医院参观访问,有关部门要求越中人民医院要从政Z的高度如何重视,要保障接待,要怎么怎么……
陈棋看完后,在通知上签了上名字,表示自己收到了,然后将通知放在一边不管了。
刘惠春一看就傻掉了:“陈院长,这可是外宾来访呀。”
陈棋眨眨眼:“对呀,外国人来参观,那咱们就接待就好了,人家要学什么就给他们瞧什么,怎么了?”
“那咱们不是应该隆重接待嘛,这可是咱们人民医院有史以来第一次有外宾来访,还是米国医生,我们是不是应该装修下医院,再全院大扫除?
另外还要安排接待人员的,比如鼓乐队呀什么的。另外是不是要准备一些土特产,另外咱们要不要安排歌舞或者戏曲演出,这些事情可都是千头万绪,你得给指示呀。”
陈棋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外国人并不憷。
但对于越中这个小城市来说,外宾可是难得来一次,何况还是世界上最发达国家米国人,那更应该好好接待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些米国医生到越中,还会有警车开道,享受“国宾待遇”。
怪不得刘惠春着急了,这没有院长指示,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待,另外接待就会产生费用,这也需要院长同意才行。
“准备什么?到时地扫一下,东西收拾收拾就行了嘛,人家米国医生是来学习我这内镜技术的,又不是来看咱们医院建得有多豪华,医生有多幸福的。再说了……”
陈棋指了指自己所在的消化内科办公室。
“你瞧瞧,咱们这条件跟米国医生怎么比?咱们连个空调都没有,办公室里也没有一台电脑,墙壁是油漆的,地板是水泥的,咱们怎么装修?有这钱还不如多买点医疗设备呢。”
刘科长一听,知道这个年轻院长说不通了,气得一跺脚又跑到了书纪办公室。
老郭一听,眼睛真的发亮了,拍桉而起:
“他娘的,我就知道陈棋这小子不够靠谱,接待外宾这关系到我们国家的颜面,怎么能随随便便呢?那个小刘,你马上通知全院中层以上干部开会,咱们商量一下,成立一个接待小组,这事要大办特办。”
刘惠春这才松了口气,心想这才对嘛,这才是接待外宾应有的态度。
“郭书纪,那我要不要通知陈院长?”
老郭想了一下,想想还是算了:
“不叫他了吧,他喜欢搞临床就随他去吧,万一把他惹毛了,他拍拍屁股走人了,那这个接待任务就是一句空话,上级板子打下来咱们谁都跑不了。”
刘惠春一想也是,这位陈院长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还是顺其自然好。
1月20日
再有10天就过年了,越中城区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一些从外地来病人,只要不是很重的病情基本都回老家去过年了。
所以过年前一段时间,是越中人民医院最空闲的时间段。
职工们也是三三两两开始进入过年模式,上班聊聊天,下班去买点年货,一边还畅想着自家单位过年会发点啥。
但职工们的悠闲就被几个外国人给打破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早早等在门诊大厅的人终于听到警笛声,然后就看到一辆警车开道,后面跟着几辆面包车。
老郭同志兴奋了:“快快,国宾到了,鼓乐队准备,开始!”
滴滴滴嗒,滴滴嗒,呯呯呯~~~~
这是卫校仪仗队的,人家都放寒假了,特意被学校从家里叫回来吹吹打打。
等几个黄头发白皮肤的男男女女从车上下来后,人民医院的几个小护士就上前送上了鲜花。
说起这鲜花还是特意从省城买来的,没办法,大冬天的,越中又没花店,根本就没地方购买。
这隆重的架势,可把几个米国医生吓得一愣一愣的,这场面当年尼克松访华记录片上看到过,想不到他们也有这样的待遇?
随后就是一种新奇感,人家第一次来到杜会主义国家,对这里的人或建筑或者风俗都充满了好奇,于是一个个都拿出照相机、摄像机开始不断拍起来。
反正这些米国医生有一半的目的就是来旅游的。
不过在感到新奇的同时,这些米国医生们也忍不住滴滴咕咕起来:
“嗨,你说这家医院也真够破旧的,比我去过密西西比州最差的医院还要陈旧。”
“是啊,很难想像,这么一家医院居然能做出全世界最先进的手术来。”
“那可不一定,人家这么落后的条件连原子弹都能造出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米国医生们一想也对,高级知识分子都有自己独立的判断能力,在没有真正见识过华国医生的手术水平前,他们也不好乱下什么定义。
卫生厅的范厅长从车上下来后,快速跑到了人民医院接待人员面前:
“老郭,陈棋,怎么样,接待工作都准备好了吧?没出什么意外吧?”
老郭连连兴奋地回答:“没问题,我们一切都按外事标准接待的,绝对不会有一丝遗漏。”
范厅长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这就好,我跟你们说,这次来你们越中人民医院考察的外国医生级别很好,除了原定的席德西奈医疗中心的医生们外,还有国际胃肠病学会会长格瑞斯教授,总共来了15个人。
这是国内卫生系统第一次接到如此高规模高级别的国际医学会组织考察,所以你们怎么重视都不为过,一定要打起十分的精神来,出了事情我唯你们是问。”
这下连陈棋也惊讶了,这世界胃肠病学会(WGO)可是全球性主流医学组织了,远不是ICPF或者FSSH这样的小学会能比的。
WGO在国际医学上影响非常大,是由110个联邦国家社会和4区域协会胃肠病学代表组成的一个组织,全球超过50000名个人成员。
怪不得国内这么重视了,接待级别定得这么高。
老郭同志一听也变得严肃起来:“范厅长你放心吧,我老郭保证完成任务,陈棋同志,你也表个态吧。”
陈棋有点不爽了:
“拜托,范厅长、郭书纪,人家是来咱们医院学习的,是人家求着咱们,咱们有必要这么上赶着吗?平常心接待嘛,三菜一场招呼起来……”
呯~~~
陈棋摸着后脑勺忍着痛,乖乖跟着范厅长和郭书纪的后面,走下台阶去迎接外宾了。
部里的章兴刚副部长也来了,正陪同着世界胃肠病学会会长格瑞斯教授、以及席德西奈医疗中心布拉德里克教授一行人在观看迎接队伍里小朋友们的表演。
这些小朋友脸上全部都被涂得跟红屁股似的,陈棋看得简直不忍直视,怎么跟后世花圈店里的童男童女似的。
范厅长是东道主,连忙介绍起来:
“章部长,格瑞斯教授,布拉德里克教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越中人民医院的书纪郭元航,这位是越中人民医院的院长陈棋。”
章副部长看到陈棋还挺乐呵呵的:“小陈院长,我们又见面了。”
他曾经陪同ICPF和FSSH两大医学会联合考察团到越中四院去访问过,所以跟陈棋也是第二次见面了。
就是想不到几年之后,他再次来到越中这个小城市,陪同的医学会组织级别更高了,但院长还是这个小陈院长。
相反于章副部长的澹定,格瑞斯教授和布拉德里克教授不澹定了,两人看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医生,一个个都是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格瑞斯教授原来不在来华国的计划当中,但当布拉德里克将两盘录相带给他看了之后,这位白人医生迅速意识到这是胃肠治疗方面的一个划时代突破。
于是临时要求一同前往华国,想眼见为实,亲眼看着这几台手术是怎么做的。
并且为了表示尊重,他是以WGO组织的官方名义过来的,也带了相关专家团队来进行内镜手术评估。
只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眼前的医生居然这么年轻。
年轻,在医学界并不是优势,相反,还是一种缺乏经验的表现,不由让两位大教授疑心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