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有陈棋和沉利芬两个人。
陈棋也不急,给沉利芬思考的时间,对这位妈妈来说,这是一个很难接受的结论。
儿子得癌已经够让她绝望了,结果搞了半天,居然变成了有可能是她自己先得了癌症,然后传染给了儿子?
是人都怕死,在死亡面前都有强烈的求生欲,沉利芬也不例外,于是她忘记了哭泣,开始绞尽脑汁开始想啊想,从头到脚的想。
想了半天,沉利芬才想到了自己身上最不舒服的地方就是“下身”,可面对一位男医生,这是个难以启齿的话题。
她偷偷看了陈棋一眼,这才自我安慰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医生,是国际双理事,是院长,是专业的医生,不会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这才鼓起勇气,声音弱弱地说道:
“陈,陈院长,我有个地方,现在想想会不会有问题?”
“什么?”
“就是,我的下身经常会出血,还有月事也不规则,常常会延长,而且血量比以前多。还有,还有就是下身经常会流出一些液体,闻起来,嗯,不是很好闻……”
沉利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陈棋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哪怕不是妇产科医生,陈棋也马上就抓住了重点:
荫道长期不规则无痛性出血、分泌异物,这种一般都是女性生殖系统方面的问题,不是炎症就是癌症。
再配合分娩宝宝的时候,就是走的这个通道,那么答桉已经显尔易见了。
如果沉利芬身上有癌症,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这里,陈棋忍不信兴奋地捏了捏拳头,心想终于找到“元凶”了。
沉利芬是老师,并不是农村妇女一无所知,看到陈棋细微的动作和一脸小小的兴奋,她瞬间就想到了什么。
眼泪唰一下流了下来:“陈,陈院长,我是不是真的……”
陈棋这才缓过来,勉强笑了一下:
“这个都是猜测,既然是猜测那我们就要证实,一个个地方排除过去,你现在跟我去趟妇产科,咱们先从妇科疾病开始排查。”
“好!”
1小时后,省附属一院的妇产科主任车小端悄悄将陈棋拉到了一边。
“小陈,初步检查了,是个不好的消息,宫颈癌的可能性很大。”
哪怕已经有了猜测,但现在听到这个消息,陈棋还是吃了一惊,有点不甘心地问道:
“车主任,有点奇怪,这个患者在怀孕的时候应该有产检的吧?如果是宫颈癌,产检医生怎么会没有提前发现呢?”
车主任耐心解释道:
“早期宫颈癌一般是没有明显症状和体征的,宫颈看起来是光滑的,很难跟宫颈柱状上皮异位区别,尤其是颈管型宫颈癌患者,宫颈外观往往表现正常,非常容易漏诊或误诊,没发现也正常。”
陈棋又问道:“那您看患者现在已经处于什么阶段?”
车主任比划了几下,耐心回答道:
“恐怕,恐怕已经是中晚期了,我刚刚检查的时候,发现她的宫颈肥大、质硬,宫颈管膨大,表面形成溃疡,能闻到明显的恶臭,这个往往已经超过了早期范畴。”
“接下来还要做哪些检查去确诊?”
“我已经做了宫颈刮片,让病理科抓紧时间做细胞学检查,结果大概2小时后能出来。听说你们在做一个课题,是你先提出检查母亲有没有患癌的?”
老太太看来是充满了好奇,毕竟这种儿子得癌,反推母亲可能得癌的诊断思维,她也是第一次碰到。
车小端可不仅仅是医院科室主任,她同时也是海东医大的教授,对于这种疑难杂症当然非常非常感兴趣。
陈棋叹了口气:
“是我提出的,可是我宁愿是错的,现在小宝宝刚做了肺癌切除术,未来不知道会怎么样。眼前妈妈又可能得了宫颈癌,能不能手术都是问题。
车主任,你知道吗?孩子他爸是战斗英雄,现在还在南边打猴子,结果家里妻子儿子出了这么档事情,我这个主治医生心里有愧呀,怎么跟孩子爸爸交待噢……”
车主任拍了拍陈棋的手臂:
“别太有压力,生死在天,这也不是咱们医生能决定的,这样,尽快让病人办入院吧,我们仔细检查检查,看有没有手术机会,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
陈棋赶紧双手合十:“那就谢谢车主任了。”
陈棋从办公室里出来,沉利芬已经等在了走廊上,她看到陈棋出来,欲言又止。
“陈院长,我……”
“走吧,先回病房。”
“嗯……”
刚走到外三科病房,家属们马上就围了上来,关切地问道:
婆婆拉着媳妇的手急着开口:“阿芬,怎么了?”
公公则跑到了陈棋面前,“陈院长,我儿媳妇没问题吧?”
陈棋也不好说什么:“现在还不确定情况,再等等,等检查报告出来。”
这话一出,病房里瞬间就是乌云密布了,家属和沉利芬害怕,但又有期待,这种面临“判刑”的心理,是人间最难受的事情。
大约过了一小时,有个小医生跑过来在陈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棋身上,尤其是沉利芬,紧紧抓着床单一角,手指都泛红了。
陈棋回过头来,看了眼前的这一家子与心不忍,却不得不严肃告之。
很多时候医生不说清楚,病人就不会配合治疗。
一般医生都会瞒着患者跟家属详细说明,可沉利芬的公婆明显只是普通小市民,拿不出主意,所以他只能跟沉利芬本人明说。
时间拖不起,要救必须及时救。
“你们先坐下,刚刚病理室已经出了报告,如我之前猜测的那样,沉老师身上果然有癌症存在,是宫颈癌。”
噗通~~~
沉利芬一下子晕倒了,陈棋就防着这事呢,赶紧一个闪步将她扶住,然后放到了病床上。
孩子的奶奶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孩子爷爷更是愣在了现场,一动不会动了。
随后病房里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下子把病区里的医生和其他家属都吸引了过来,不少人都围着在指指点点。
许主任听到声音后也是飞奔而来。
别人不能随意进病房,他可以,人家可是科室大主任。
许主任走进病房,看到这一家子都哭倒在地,说实话这种场景他也见多了,心中虽然有感慨,不过这种感慨也不会太多。
他脑子里瞬间想到的,就是陈棋之前在做的那个猜测,难道真的成真了?
许主任看向了陈棋,又用眼睛示意了一下病床上的沉利芬。
陈棋知道许主任的意思,于是微微点了下头。
许主任这下兴奋了,课题组最后一个难关还真被攻克了,于是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可他也知道,这个时间他绝对不能表现出一点点兴奋或者高兴的样子来,否则挨打那都是轻的,于是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悄悄退出了病房。
来到走廊上,许主任再也忍不住了,兴奋地抓到一个小医生:
“快,赶紧把新生儿病癌课题组的组员们全部去请来,再打电话给越中人民医院的郭院长,让他快速来省城。”
旁边的小护士在叽叽喳喳了,“主任,什么事情这么兴奋?”
“哈哈,当然是我的一个课题组有可能成功了,回头请你们吃水果。”
“哇,恭喜主任了,那我们可等着了。”
病房里,韩家人觉得天都要塌了,一门两癌,是个人都受不了。
病房外,医生护士还在为课题组有突破性进展而高兴,商量着请客。
所以说呀,人与人的际遇是不同的,悲伤是不能共享的,不要指望别人的同情,更不要随意暴露自己的软弱。
确诊了母亲也得了癌症,这仅仅是证实了陈棋之前的一个猜测。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母亲的癌症跟儿子的癌症到底有没有关联?毕竟一个是宫颈癌,一个是肺癌。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一般有家属史的癌症,患病的部位往往都是相同的。
就比如女性的宫颈癌或者乳腺癌,这个就有明显的遗传性,可能祖孙三代女性得的都是同一个部位的同一种类型癌症。
比如好来坞女星,主演了《古墓丽影》、《史密斯夫妇》,拥有魔鬼身材和性感嘴唇的性感女郎安吉丽娜·朱莉就在39岁的时候切除双侧乳xian和子宫卵巢。
注意,这是在她身体健康情况下勇敢的决定。
一个性感女星把自己的奶奶给切了,这在一般人眼里根本是无法想像的事情,毕竟她可是靠这两个奶奶吃饭的。
但她也没办法呀,因为她的家属史里面,就有乳腺癌和卵巢癌的遗传史。
她的母亲,她的外婆,还有家族里面不少直系女性亲戚就都得了这个病,这就说明这家女性的基因是有缺陷的。
安吉丽娜·朱莉因为带有有缺陷基因,被医生告知她患上乳腺癌的几率大约是87%,患卵巢癌的几率是50%。
于是她才决定先发制敌,通过做手术将发病可能性减到最小。
手术后,朱莉患乳腺癌的可能性从87%降到了5%,虽然不是百分百,但至少红色警报解除了。
就是没办法走性感路线了,于是这性感女郎开始走起了白左的政治路线,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举这个例子,就是想说明,癌症跟其他家属史疾病一样,是可能会遗传的,但遗传的部位或者脏器都是相同或者相近的。
但眼前沉利芬和她的孩子情况却是完全不一样,这就让人费思量了。
正当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遗传”上的时候,陈棋却有不同意见。
“不不不,我不认为沉利芬的癌症会遗传给自己的儿子。”
这话音一落,办公室里有位中年医生忍不住了:
“陈院长,你之前可是明确说过孩子的癌症可能来自母亲,现在也初步证实了你猜测是正确的,怎么现在反而否定了这个说法?”
陈棋摆摆手:“不不不,不是否定,而是癌细胞如果来自母亲,这不一定是遗传,也有可能是传染呢?”
许进兴主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家伙,你还真的坚持癌症是会传染的呀?这个到目前为止可没有相关学说或者证据哟,如果咱们就这样写进论文里拿出去发表,那还不被全世界的同行笑掉大牙呀。”
呵呵呵~~~
办公室里众人都轻笑了起来。
医生们都知道,胎盘具有屏障作用,一般的病毒细菌啥的很难通过,更不要提癌细胞了。
只有郭院长咪着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也没有对陈棋的说法提出质疑。
陈棋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但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
“是不是传染的,现在我提出这么个说法,当然是需要去证实的,这样,我亲自去一趟曰本,上次是查了基本的染色体,这次则是大工程,需要对沉利芬和她孩子的癌细胞做一个全面的检测和排序。”
许主任见陈棋说得这么认真,也思考起来了。
基因检测对于1986年的华国医生来说,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医学概念。
哪怕在国外,这其实也是个新鲜兴起的生物学技术,如何运用于临床,对临床的意义有多大,这都是一个未知数。
人体细胞有总数约为30亿个碱基对的DNA,每个人的DNA都不完全相同,人与人之间不同的碱基对数目达几百万之多,因此通过分子生物学方法检测疾病,这是一个大工程。
说个最简单的,亲子关系鉴定,这个大家耳熟能详的基因检测,一直要等到九十年代才正式推广开去。
许主任大约明白了陈棋的意思,但还是要再三确认一下。
“陈棋,你要给这对母子都做基因检查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
“是这样的,癌症会不会通过母婴传播,只有基因检查能揭开谜底,我要把两个肿瘤基因排序一下,如果这对母子的肿瘤基因是一样的,那咱就是破桉了。不弄清楚新生儿肺癌的来源,我们的课题就没意义了,大家觉得呢?”
说到基因这么高深的话题,办公室里的众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