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来到九月,大唐境内无战事。北方草原,这些日子倒是打的火热。夷男已经派了三拨人过来请求李智云发兵去帮助他,歼灭颉利。
但,都被李智云以圣人身体不豫,不宜妄动干戈为由,拒绝了夷男的请求。
这话在夷男看来,自然是推脱说辞,甚至夷男一度觉得李唐就是在等着他和颉利打得两败俱伤,然后再出手。纵使这么猜测,但夷男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和颉利打下去。
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
草原虽然天地广阔,但是没有叛徒的立身之地。
坐视薛延陀和突厥自相残杀,既是李智云想看见的,同样也是大唐朝臣想看见的,所以大唐没有发兵的理由。
况且,李智云所说的,大唐圣人身体不豫,其实并非单单只是说辞。
因为,李渊确实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自进入九月,李渊已经无法吃饭,甚至连水也不想喝。
不吃不喝,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寝殿。
李智云已经连续六个日夜陪伴在李渊身边。
而李渊呢,已经走到山穷水尽。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因此诏令李智云陪伴在他身边。
此刻,殿内唯剩李渊和李智云父子二人。
“太子,现在是武德几年了?”李渊已经忘记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回耶耶,现在是武德八年九月。”
“八年啊。”李渊回忆道:“好快呀,一眨眼就八年了。回想当年,杨广倒行逆施,逼的朕不得不造反。后立国大唐,到现在,陆陆续续又发生不少事情。不知不觉,朕已经病在榻上两年多了,真是快啊。”
大业末年,他自晋阳起兵的种种,现在回想起来,彷佛还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似的。
“对了太子,突厥怎么样了?”
如果说有什么是他放心不下的,那么突厥肯定是其中之一。
李智云认真道:“父皇不用担心,突厥所属薛延陀部已经背叛颉利自立,儿臣派人册封夷男为可汗,已经使其内部分裂。眼下草原上薛延陀和突厥两强相争,将来必然一死一伤。我朝自武德六年开始休养生息,距今已有两年,粮仓渐渐盈满,兵器甲胃齐全,三军将帅日夜操练,待草原势变,时机到来,儿臣一定会扫平突厥,扬我大唐之国威!”
“好!”李渊用力的低吼一声,“你做的好,虽然二郎的死是大郎他们造成的,但是颉利也是凶手,决不可放过他!”
可能是快要死的缘故,李渊也放下了心中的恨意,再度称呼李建成为大郎。
“是。”李智云答应他。
李渊道:“北方草原,为历朝历代之大敌。时前汉、后汉,有匈奴、鲜卑、乌桓为祸,后天下分裂,又有柔然崛起。至前隋,突厥已然成了气候。
将来你登基,若能击败突厥,一定要想办法彻底根除北方的祸患,否则,将来你的子子孙孙,都要为其所威胁。
朕对不起你,这些事情,本该由朕来做。但是,现在只能交给你去做了。突厥,应该朕来解决。世家,也应该由朕来解决。可惜,上天不给我李渊机会。
儿啊,你要小心做事,一定要小心!”
李渊恳切的看着李智云。
突厥之祸,李渊并不是特别担心,只要太子能够稳下来慢慢发展,静待时机,突厥翻不起什么风浪。
他真正担心的,是李智云对付世家过于急躁,以至于重复杨广之旧事。
本来,削弱世家,应该由他这个开国皇帝来做最合适。但是他没这个机会了,他不知道李智云能不能对付得了那群老狐狸。
如果李智云对付不了,那后果,他不敢去想。
李智云明白李渊的意思,遂道:“请父皇放心,儿臣明白您的苦心。”
“你不明白。”李渊道:“自后汉以来,世家林立,多少朝代的兴亡更替,都是世家在背后一手操控。这天下的五姓七望,不过是个中翘楚,在天下各地,这些世家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后,武川镇兵变,关陇世家崛起,一手主导了元魏、宇文周、杨隋,三朝之兴亡。
而今,他们选择了我李氏。
昔年,杨广为摆脱关陇世家,迁都、修大运河、征讨高句丽,都是在以暴伤关陇之民,以求一朝而彻底解决关陇人。
但是他失败了。
吾儿,你要切记,对待世家,决不可操之过急。
要忍人所不能忍!”
李智云重重点头,“孩儿明白,世家虽如脏腑之痛,但若要根除则必须徐徐图之,操之过急,会引起他们的激烈反抗,杨广之败,儿臣必定时时刻刻谨记在心。”
李渊颔首,“你能这么想,这很好。你记住,对付世家,不一定要你自己动手。你可以引导世家与世家相互敌视,如关陇世家和山东世家,又如江左世家。但要切记,做此事,必须外无祸患。你将来登基,如欲整肃朝纲,须得在解决突厥之后,方能开始。”
“是。”李智云含泪道:“父皇,您别说了,好好休息吧。”
“不行。”李渊拒绝道:“朕时日无多了,你听着,世家要解决,突厥也要解决,甚至还有高句丽,你都要想办法去做。但是,此三者不可同时进行。而今突厥令我大唐如鲠在喉,你须得给世家让步,忍耐他们,合朝臣,统内外,先灭突厥。
后,休养生息,与民休息,清除世家在朝中的影响。若这一步你能做好,剩下的,打高句丽,可徐徐图之,不要心急。
此外,时机若至,你将来一定要迁都离开长安。这关中,关陇世家经营百年,危险。至于迁都何地,看你自己意愿。为父以为,河南洛阳、并州太原,都是可为都城之地。
记住,不论将来迁都何处,一定不可让世家掣肘你。”
李智云抿嘴,重重点头。
今日听老李说这些话,李智云才明白,李渊是个被所有人都轻视的皇帝。
想想也是,李渊作为开国之君,岂会真的一无是处。
李渊接着道:“治国,首要在民,你要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过于逼迫百姓,否则必生祸乱。而百姓之重,在田,在粮,在衣。
民不乱,天下不乱。
只要百姓能吃饱穿暖,有地耕种,他们就不会反大唐。你对付世家,切不可借用民力。只要你能稳住百姓,那就无人可对你造成威胁。此外,为皇帝者,手中要时时刻刻拿住兵权。无兵权,不可!”
李智云道:“儿臣谨记在心。”
李渊伸手握住李智云手掌,言道:“你年轻,想法多,性子急,这些为父都知道。但你要记住,和世家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慢慢来。”
父子两人聊了很多,怎么对付突厥,怎么削弱世家,怎么治国,怎么发展,怎么开拓西域,怎么提拔寒门......等等。李渊,将他知道的,所有想法建议,全都告诉了太子李智云。
他已经有所预感,自己到了最后的弥留之时。他必须要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儿子。
无论将来大唐如何,至少,他尽了最后一份心力。
他希望,儿子能将这份家国基业,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