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定南王府出来?, 齐瀚渺还在心有?余悸:“真是吓死奴才了,还好?方才带走陛下的是世子殿下,陛下, 您日后?再?跟谁走,可一定得记得跟身边人说一声?。”
姜悟懒得理他。
陈子琰说:“我当时在抓狗。”
虽然也没抓到, 殷无执那屋子里也不知有?什?么机关, 一个眨眼就?找不到阿桂的身影了。
不过?最让陈子琰奇怪的,还是殷无执究竟如?何说服陛下, 放弃强抓阿桂。
天子这回出宫只是行的小驾,随身也就?小几百人。因着天冷, 马车内皆是封闭式的, 踏板一放, 轮椅可以直接推上去。
准备起行时,姜悟开口:“先不回宫。”
齐瀚渺紧张,“陛下还想去哪儿?”
“酒楼。”
他跟殷无执约了晚上在宫外护城河边相见,宫内守备森严, 哪怕他只动用暗卫,要出宫也会惊动旁人。
何况,他身为昏君, 还未在城内撒过?野呢, 这算什?么昏君。
仇煜汀道:“陛下想去哪个酒楼?”
“最好?的。”姜悟也不知道哪个好?:“你?速去把人都撵出去, 朕要独享。”
姜悟故意表现的很?狂, 但事实上他那没什?么波折的声?音说出来?,并不那么遭人讨厌,甚至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其实根本不用他说,仇煜汀也是准备这么干的,毕竟天子万金之躯, 若是酒楼里有?闲杂人等,一旦不慎冲撞,底下的人掉一百个脑袋都赔不起。
这次去齐地,左昊清是要跟殷无执一块儿的,因为时间仓促,同僚之间的告别便直接定在了金雅楼。
结果刚上满菜,喝过?一壶,就?见几个身披盔甲的护龙军上来?了,挨个开始敲包厢请人离开。
金雅楼是出了名的宴贵不宴富,能在这里坐一下椅子的,都是有?点眼力见的人。
左昊清直接拉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瞧见陈子琰和齐瀚渺之后?,便脸色一变,不等护龙军过?来?,便直接招呼一干好?友下了楼。
“这是什?么意思?”他身边还有?人没反应过?来?:“什?么人居然连你?兵部侍郎都敢撵?他知道你?爹是谁么?”
左昊清心道我爹在这儿也得双膝下跪,他揪着好?友的领子,道:“别说了,快走。”
“那书?我还没听?全呢。”好?友哼哼唧唧地被他拽下楼,出门?的时候嘴里还在嘟囔:“世上哪有?那样不知趣的男子,竟然让一个大家闺秀干等一夜,我就?等着听?接下来?的,看他怎么收场。”
“我也想听?。”左昊清咬牙,偷眼扫了眼门?口宽大的马车,道:“等今儿过?了传先生去你?家里听?。”
“今日为何便听?不得?”好?友睁着醉眼往旁边看,瞧见说书?的先生也在缩着脑袋往外走,便挣扎着往那边去:“先生在那儿,先生别走,先生再?讲点儿,先生——”
他声?嘶力竭,吵得车内姜悟懒懒开眼:“何人喧哗,可是对朕不满。”
陈子琰扶了一下额头,他跟左昊清打小就?是死对头,这会儿瞧见对方便悄悄避了一下,可姜悟一句话,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拦住左昊清,沉声?道:“陛下要见你?们。”
半个时辰后?,金雅楼内人走干净,姜悟如?愿以偿地霸占了整个酒楼。
酒楼大厅落针可闻,左昊清与好?友一起跪在地上,“这位是,冉伊淼冉探花,如?今在吏部做文书?,不知陛下可还有?印象?”
姜悟记得他,上朝的时候时常躲在后?头站着睡觉,山呼万岁的时候他一起跪,讨论大事的时候他跟着喊,就?是一个混子墙头草。
冉伊淼这会儿已经被泼醒,但饮酒之后?,脸上的红晕依旧没有?褪下,他伏在地上,看上去好?像在打哆嗦:“陛下,陛下恕罪,臣不知陛下驾到,多饮了几杯冲撞了圣驾,实在是罪该万死。”
“你?嚷什?么。”
左昊清担心他喝了酒说不清楚,主动道:“方才我等在二楼听?书?,正好?说到一段意难平的情节,冉大人便迫切想知道接下来?故事会如?何发展,故而才闹着要寻先生说清楚,不慎冲撞陛下,实在是无心之失,还望陛下恕罪。”
姜悟正愁不知怎么做昏君呢,他道:“朕在此,既然冲撞,便没有?无心之说。”
冉伊淼彻底清醒过?来?,脸色顿时煞白。
“来?人,押他回府。”姜悟发了狠心:“盯着他,五天五夜不许睡觉。”
左昊清:“。”
吓死他了。
冉伊淼心里一咯噔:“陛下,陛下您不如?打臣板子吧陛下。”
姜悟不解:“你?想挨打?”
“臣宁愿挨打!”
“那便先打一顿板子,再?罚不许睡觉。”
冉伊淼很?快被拖了下去,左昊清擦了擦额头的汗,道:“陛下,臣……”
“先生说了什?么故事。”
左昊清到底不是说书?的,讲起故事来?磕磕绊绊,最终还是经过?陈子琰整理,转述给姜悟。
大概就?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姑娘出身大家闺秀,为了贫困书?生放弃了有?婚约的富商之子,准备与其一起私奔,未料当日晚上,书?生竟放了姑娘鸽子,害她白等一夜。
故而冉伊淼意难平,迫不及待想知道那违约书?生的下场。
姜悟想知道什?么下场。
左昊清也想知道是什?么下场。
冉伊淼比他们还想知道是什?么下场。
姜悟对左昊清道:“朕听?说你?射术无双,在去齐地之前,便登上此楼屋顶,为朕保驾护航罢。”
这楼足足有?三?层,屋顶尖尖,风大得很?。
很?快说书?的先生又被护龙军找来?了,冉伊淼趴在刑凳上,透过?窗户竖起耳朵;被赶出去保驾护航的左昊清迎着冷风,抱着弓箭往下看。
先生对着天子眉飞色舞,说的绘声?绘色。
可他俩什?么也听?不到。
一开始,说书?的先生告诉姜悟,那女子啊,原谅了书?生,最后?还是与他在一起了。
姜悟:“就?这样。”
先生以为他不满意,思来?想去,急忙又跪下来?,重新编了个结局,姑娘因为此前对方失约一事由爱生恨,在一起之后?就?一直故意欺负书?生,最后?把他弄死了。
姜悟:“这么狠。”
先生圆不过?去,颤巍巍地表示:“失约,失信,乃负心汉所为,姑娘对他一往情深,他分明许诺在先,却做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委实有?些过?分了。”
逻辑似乎说得通,姜悟放过?了他,道:“若叫冉伊淼和左昊清知道结局,朕便杀了你?。”
说书?先生连连叩头:“草民不敢。”
说了这么多,姜悟开始犯困,他懒懒屏退众人,便去了客房休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思量了一会儿。
老实说,他对于今日柴房里殷无执的表现并不是特别满意,殷无执根本就?是个胆小鬼,哪怕亲他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完全没有?那日的凶猛。
他忽然意识到,这也许跟殷无执喜欢他有?关系。
他不想去追究殷无执为何会喜欢他,但这显然与他一开始的打算相差甚远。他应该要殷无执恨他,厌他,杀他,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殷无执说什?么他便配合什?么,哪怕对方真的做了什?么讨他欢喜的准备……那能跟死亡的美好?相提并论么?
世上没有?什?么比做游魂更舒服了,被杀才是昏君唯一的归宿。不管是为了矫正历史还是遵循本心,他都不该去见殷无执。
“来?人。”他回忆着那个故事里书?生的下场,道:“回宫。”
当夜月明如?水,地上的雪映着月华,显得分外明亮。
护城河边,殷无执披着粉白色的斗篷,垂目望着结了冰的河水。
阿桂在冰上哗哗奔跑了一阵,对着他滑了过?来?,一下子窜上岸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脚。
殷无执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抬眸看向前方宫城,漆黑的眼中闪烁着隐隐的期待:“别急,今晚过?后?,他一定会满意,不会再?想着炖你?了。”
阿桂歪头来?舔他的掌心的伤口,殷无执淡淡看了一眼,道:“还不是为了你?,否则我哪里需要这样讨好?他。”
“汪呜。”
殷无执脸红了一下,道:“就?你?懂得多。”
说罢,他又抿唇,矜持地笑了一下。
“嗯,其实做了很?久……从他想飞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满意。”他揪着阿桂的狗耳朵,道:“本来?都不准备给他了,我承认,得感谢你?,让我有?机会把这个送给他。”
“汪汪。”也许是察觉到了主人雀跃的心情,阿桂高兴地蹭着他,又围着他来?回转了好?几圈儿。
随着时间推移,月亮被乌云遮住,殷无执眼底的光也被阴霾笼罩。
周围很?快只有?白雪在寂寂地照着。
“汪呜——”
随着主人的低落,阿桂发出了一声?哀哀地叫唤。
天亮的时候,护城河边已经空无一人。
“世子爷这一去,再?回来?就?得明年了。”太极殿内,齐瀚渺重新换了熏香,对静静靠在椅子上的天子道:“但也还好?,齐王应当会邀他去王府过?年。”
姜悟没有?理会他的碎碎念,语气?颓丧地道:“阿桂寻到了没。”
他还在心心念念要炖狗。
殷无执本以为自己去了齐地可以摆脱那个负心人,未料陈子琰的书?信一封接一封。
“你?走后?的第三?日,陛下又询问了阿桂之事,我和齐给使皆看出他要对阿桂不利,都说你?应当是把它带走了,不过?陛下似乎不太信。”
“第四日,陛下今日睡了一整天,我按你?说的多留意了一下,他果然又差点把自己闷死,还好?提前喊了谷太医过?来?。”
“第五日,今日襄王来?面见陛下,还把所有?人都屏退了,感觉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与传言有?些不同,因为陛下又打了他一顿板子。”
“第七日,陛下今日睡了一整天,差点把自己闷死,我命人抬着轿子带他在皇宫飞了一圈儿,好?多了。”
“第八日,陛下今日睡了一整天,没有?突发情况。”
“第十五日,陛下又派人出去找狗了,他坚信你?没有?把阿桂带走,你?到底有?没有?把它带走。”
“第十八日,陛下睡了一个半天,襄王来?了,挨了顿打,走了。”
“第二十日,急!陛下突发奇想要再?建一个宫殿,还要纯金的!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十一日,急!陛下要纯金的宫殿!怎么办!!”
“第二十二日,急!之前的信你?有?没有?收到,纯金的宫殿怎么办!”
“第二十三?日,终于收到了你?的来?信,已经命人开始建造了,回禀之时陛下看上去很?满意,还是你?有?办法。”
“第二十五日,陛下今日又差点把自己闷死。”
“第二十六日,陛下睡了半日,襄王挨了顿打,走了。”
“第二十八日,陛下找到阿桂了,原来?你?把它寄养在了郊外农家,连我都信不过?是吧,现在好?了,他要炖了阿桂,已经抬着笼子送去御膳房了。”
“第三?十五日,连续收到你?几封信询问阿桂的消息,你?也有?着急的时候。放心了,阿桂被太皇太后?救了下来?,到底是救过?先帝的神犬,不会那么容易出事。值得一提的是,阿桂又救了太皇太后?一回,不知何人在她老人家杯中下了毒,还好?阿桂正好?在她宫中。”
“第三?十八日,我还当你?不想听?关于陛下的事情,他无事,就?是每日吃的还是很?少,人又瘦了一大圈。”
“第四十日,阿桂如?今在宫中如?鱼得水,每天比护卫队都尽职尽责,会挨个把各宫检查一遍,不过?陛下好?像还是很?不喜欢它,不知是何原因。”
“第四十五日,襄王今日突然说起,一年前看到陛下与阿桂在郊外竹林,它不是素来?与你?形影不离么,当时你?是不是也在。”
“第四十九日,除夕好?,陛下今日看上去很?高兴,把屋外养了很?久的雪全踩了一遍,可惜你?没看到。”
“第五十日,陛下睡了一天一夜,起来?比往日吃的多了点,不知是不是昨日踩雪累着了,襄王来?了一回,没挨打,走的时候显得很?失落。”
“第六十五日,元宵好?,明日就?要开朝了,你?何时回来??”
明日就?要开朝了。
姜悟躺在床上,连续十几日没有?上朝,他几乎要忘了上朝代表了什?么。
开朝,意味着早起,意味着疲惫,意味着折磨,意味着生不如?死的日常又要开始了。
他慢悠悠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请让丧批去死。
地上的大黑狗闻声?竖起耳朵,床帏被一只乌黑的爪子扒开,阿桂跳上床来?,尽职尽责地咬着他肩膀的衣物,将人翻了回来?。
姜悟:“。”
为何不喜欢阿桂,这就?是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