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悟被重新放在了銮驾上。
被迫支棱了那?么久, 他身上隐隐萦绕着?一层幽幽的怨气,殷无执看着?他失去固定之后?耷拉向一侧的脑袋,伸手把他头上沉重的冕旒取了下来。
銮驾把他抬回了太极殿。
殷无执再把他抱到龙榻上宽下龙袍。
这沉重的东西终于离开身体之后?, 丧批看上去终于精神了点?儿,他很轻很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然后?, 放松地躺平了。
“陛下今日感觉如何?”
“不?好。”
“不?好?”殷无执道:“陛下还是希望臣像往日一样,喊你起床。”
“不?。”只是丧批不?想上朝, 但如果无从避免的话,他说:“这样就好。”
“那?陛下是觉得哪里不?好?”
丧批回忆了一下被挂起来的感觉, 一开始, 他是不?知道殷无执要把他挂起来的, 直到被放在龙椅上,他帽子后?面被什么勾住,脑袋开始不?能动弹,他才意识到殷无执做了什么。
“不?舒服。”
“不?舒服。”殷无执语义不?明地重复, 问:“是让大家都发现陛下在犯懒,一股脑冲进宫里来更难以接受,还是今日的不?舒服更难接受?”
那?必然是前者。
丧批犯懒的秘密已经被彻底发现了, 并且还被利用了。但其实也没?什么, 世界上大多都讨厌懒人, 相信这样下去殷无执会越来越厌恶他的。
应该没?有人想要被一个懒鬼废物天天威胁。
姜悟想了想, 丧丧地说:“那?就这样吧。”
既然不?能反抗,那?就躺平接受,反正麻烦的又不?是他。
殷无执离开龙榻,命人准备纸笔,开始记录今日朝事。
丧批赖了一会儿, 喊他:“殷无执。”
殷无执手下不?停:“陛下有何吩咐?”
“晒太阳。”
丧批仔细思考了下,其实他并不?是懒,只是被人类洗脑了常常以为自己是懒。他做游魂的时候也很热衷于模拟生活,虽然是间歇性的,但还是愿意动的。
如今受限于这个身体,活动起来要费好大力气,才让他看上去比较懒。
“等下。”
丧批并不?体谅:“现在就要。”
殷无执很无情:“自己去。”
丧批不?想动,又幽幽地叫唤:“殷无执,殷无执,殷无执。”
“等一下。”殷无执语气克制,下笔的手开始加速,拧眉道:“马上写完。”
原来殷无执在做正事,那?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姜悟道:“十?六。”
话音刚落,只听‘啪嗒’一声,狼毫笔跌落地面。
十?六闪身出?来之时,差点?撞在殷王世子身上。
殷无执面无表情地挡在他面前,对姜悟道:“他是暗卫,不?可以时常露面,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暗卫吗?”
“朕不?想,别?人就不?知道了么。”
“……总之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劳烦别?人,暗卫也是人,不?是陛下呼来喝去的工具。”
姜悟明白了。
殷无执已经开始看不?惯他了。
昏君仗势欺人,颐指气使,自己没?什么本事还总要麻烦别?人。殷无执作为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他义不?容辞之事。
丧批这段时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相信很快就可以走上历史的正道。
他问十?六:“你怎么看?”
十?六撩袍而跪,也许是因为经常不?说话,声音喑哑:“属下就是陛下的工具。”
殷无执道:“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被强行赋予了人格的十?六:“。”
丧批无视了殷无执的话:“既如此,还不?快服从命令。”
十?六起身上前,殷无执忽然弯腰把姜悟给抓了起来,寒声道:“做人就该有人的样子。”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十?六听的,还是说给丧批听的。
但两个人显然都不?在意。
姜悟扫了一眼殷无执铁青的脸。果然是少年?刚烈,正直不?阿,宁肯自己受牵连,也要保全无辜人士。
他被殷无执强迫性地抱起来,搬到了太阳底下。
虽还未进入冬日,但近来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眼,空中有风,带来桂花清幽的香味,丧批慵慵懒懒地放平四肢,放松地半眯起了眼睛。
殷无执蹲在他身边,道:“日后?不?要再麻烦十?六,他有自己的职责。”
“他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
“不?是服从这样的命令。”殷无执郁郁地让人把桌子挪出?来,在他旁边重新拿起笔写字,道:“这种事以后?可以……交给我?。”
心情过?于复杂,下笔便也有些狰狞。
此话一出?,姜悟心中对他略略高看了一些。
殷无执,分明不?过?只是个小小的不?堪一击的世子,却在试图保护比他更弱小的人。
明明每天都备受煎熬,水深火热,可为了拯救不?相干的人,却还是坚持忍辱负重,舍己为人。
可惜是个人……也不?可惜,就算殷无执跟他一样是游魂的话,他们也只会是擦肩而过?的陌生魂。
丧批是不?需要朋友的。
殷无执奋笔疾书,间隙看他一眼。
每天除了睡就是吃,这样的人生真的有意思么?
“陛下,想不?想出?去玩玩?”
“不?。”
“看杂耍,听大戏,还有很多南来北往的说书人,陛下有没?有出?宫逛过??”
姜悟没?有关于之前的记忆,便没?有回答。
恰逢齐瀚渺进来送果糕的时候,殷无执问他:“陛下以前有没?有出?过?宫?”
“倒是也出?过?,不?过?陛下不?爱玩,出?去多是为了办事。”他意识到什么,谨慎道:“殿下想带陛下出?宫去玩?”
“我?哪有那?个胆子。”殷无执继续专注笔尖。
天子不?得随意出?宫,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底下的人承担不?起后?果,便是要出?去,也要通知礼部筹备,还有护卫队等提前部署,劳师动众得很。
姜悟含了块果糕,只是单纯地含着?,直到那?微凉的糕点?在嘴里化?开,然后?再吞下去。
殷无执很快记录妥当,拿过?来给姜悟看,后?者道:“朕有件事,想与殷爱卿商量。”
这家伙终于肯聊正经事了?
殷无执拉过?凳子在他身边坐下,凝神道:“陛下请讲。”
“朕想把早朝,改成午朝。”
“……”殷无执木然道:“理?由?”
“不?需要理?由。”
“自打?明宗建立夏国设置早朝,如今已经延续了近两百年?,岂能因为陛下私心,说改就改?”
“朕不?管。”姜悟只有不?得不?作死的理?由:“朕要改,无人能管。”
“好,改,你说了算。”殷无执直接起身,生气地走到了一旁。
他煞费苦心不?希望让所?有人知道姜悟昏庸懒惰,可这昏君非要自己往刀口上撞,爱改就改,改了大家就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也不?必护他那?劳什子的英名了。
“由殷爱卿来代写圣旨。”
这昏君竟也还是惜命的,自己不?写,让他代写,日后?若是有什么后?果,还不?是得他一力承担。
殷无执冷笑?一声:“陛下若是想要臣的命,尽管拿去便是,犯不?着?处心积虑,逼臣上绝路。”
姜悟扭脸看他。
殷无执抱胸靠在廊柱上,年?轻秾丽的脸庞锐气无双,他如今在宫中行走,穿的皆是姜悟为他准备的宽袍,高雅风流,可因为气质太过?锋利,哪怕是这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像极了一把未出?鞘的剑。
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殷无执顿时横去一眼,这一眼,他环胸的手便不?自然放了下来。
姜悟的眼睛太干净,看着?过?于无欲无求,可正因为那?眼睛无机清澈,什么都没?有,才更加让人胡思乱想。
就像一张白纸,可以被人随心所?欲地涂画上自己想要的东西。
为什么这样看他啊……
是在乞求吗?
这种事绝对不?能答应的。
那?可是延续了上百年?的早朝传统,哪个皇帝不?想立勤政爱民?的牌子?这若是改了,民?众还怎么看那?个位子上的人?天子还有什么资格号令百官?夏国还指望什么在天下立足?
“如果,如果没?有必要的理?由,绝对是不?能改的。”
“理?由。”丧批说:“你去想。”
“……”殷无执黑脸。
“好不?好?”
“……嗯。”殷无执阴沉着?脸转了过?去,把微微发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柱子上。
“那?便交给殷爱卿了。”
“但我?需要先搜集情报。”殷无执对着?柱子,跟姜悟说:“先看一下百姓和官员都是如何安排时间的,整理?一下他们对早起的需求,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贸然更改必然需要时间。”
“好。”姜悟歇了一会儿:“你觉得实行的可能性有多大?”
“……必然是极为困难的。”感觉脸上的热意褪去,殷无执才板着?脸转过?来对着?姜悟,看到他陡然垮下的脸,又抿唇安抚:“不?过?人本身都是有惰性的,忙碌多是因为被浪潮卷着?,如果夏国能够打?好底子,做好底层民?生,午朝也许不?是问题。”
不?过?只是想晚起而已,姜悟丧丧地想,怎么就牵扯到底层民?生了。
“同样的事情换个时间做,所?有人的时间一起往后?推,这样跟之前能有什么区别?。”
“但天亮的时间就只有那?么久。”殷无执思考,道:“不?过?,冬天昼短夜长,也许可以先从冬天开始。”
姜悟看他。
殷无执移开视线,道:“再说吧。”
下午的时候,太皇太后?寝宫来了人,是个婢女,说近日御花园中千年?桂树开了花,香满宫城,所?以准备了赏桂宴,请陛下务必到场。
丧批不?是很明白这个赏桂宴的意义,那?桂花都开了大半个月了,眼看了地上也落了一大片,这个时候举行赏桂宴?赏树干吗?
他直接表示:“朕不?去。”
丧批不?想跟不?必要的人交流,也不?想参加什么不?必要的宴会,那?么多人又不?是全认识,非要挤在一起尬聊尬笑?,想想都累。
何况丧批就算是去了,也懒得跟她们交流,还是不?要打?扰大家的雅兴了。
婢女自然不?知他心中的想法,但这个赏桂宴说到底其实就是为了给天子物色妃子才特意举行的,他若不?去,那?太皇太后?便是白忙活了。
她小心翼翼,试图说服姜悟:“太皇太后?说了,不?论如何,请陛下务必到场。”
“朕忙。”
“这……”陛下近来真的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以前没?有登基前,可是出?了名的善良好相处,不?管任何人找到他,都不?会遭到拒绝。
更别?提是太皇太后?的吩咐了,她下意识再次端出?主?子:“太皇太后?说……“
倏地被一双无机的眸子锁定。
婢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姜悟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说:“朕,不?,去。”
分明没?有发脾气,却看上去比许多发脾气的人还要可怕。
婢女不?敢直视:“是,奴婢这就去回禀。”
她一路疾奔出?太极殿,迎面正好与从御书房出?来的殷无执撞在一起,赶紧跪地告罪。
殷无执认出?她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人,弯腰把人扶起,道:“何事如此惊慌?”
婢女看了他一眼,方垂下头,小声将刚才的事情告知,又道:“届时定南王妃也会到场,太后?嘱咐,让殿下也去。”
“嗯。”殷无执刚要绕过?她,又听她道:“殿下能不?能帮忙劝劝陛下?”
“?”
“太皇太后?说了,一定要让陛下到场。”婢女一脸慌乱:“以前,以前陛下不?是这样的,身边人有什么事,不?管陛下再忙,只要再三恳求,都一定会答应,太皇太后?也极其喜欢他的乖顺善良,如今陛下性情大变……奴婢担忧他会惹太皇太后?不?快。”
姜悟的生母没?有任何背景,他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除了运气之外,还因为他讨人喜欢,如太皇太后?和文太后?这样的有势之人,也皆视他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
殷无执倒是没?想到,连一个小小婢女,都如此为他着?想。
那?婢女说罢,似乎意识到自己口快,连连告罪之后?,匆匆退下。
殷无执回到太极殿,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水,道:“请陛下移步御书房检阅奏折。”
姜悟正丧着?:“明日。”
“明日?陛下是去赏桂宴,还是去御书房?”
“御书房。”
“明日赏桂,臣母亲也会到场,只怕不?能陪陛下呆在御书房。”
这正合丧批的意,殷无执不?在,他又有一大把的时间用来挥霍了。
姜悟道:“朕在御书房等你回来。”
骗子。
殷无执瞥了一眼瘫在摇椅上的丧批,然后?走过?来,双臂撑在两侧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要么现在去御书房,要么明日一起去赏桂宴。”
丧批开始做人之后?,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立刻马上现在这样的字眼,尤其是在需要他干活的时候,毫无缓冲时间,就像一座大山猝不?及防地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相比突如其来,他更能接受温和一点?的方式,比如提前跟他说什么时候去,这样他可以多丧一段时间,也差不?多能做好心理?准备。
殷无执这句话,在丧批看来就是毫无疑问的威胁。
丧批感到困惑,殷无执是什么时候胆子越来越大的?自以为可以掌控丧批的生活了吗?
威胁回去。
“殷无执。”丧批掀起眼皮,表情淡淡:“你是不?是又想亲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