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军右翼,炮声隆隆不断。
一阵呼啸声,上百团浓烟在两军阵中央不断升腾而起,那是汉军旗的佛朗机炮在进行轰击,炮弹呼啸声飞射向了顺军的右翼大阵,但效果寥寥。
阿济格骑马到了阵前,眼睛看到了树立在右翼大阵深处的旗帜,那个红色的张字,颇为引人注意,他已经从下面人口中得到消息,在墙子岭一带,鳌拜就是败给眼前这个顺军的张鼐。
面前的顺军右翼阵地非常怪异,入眼所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最前沿是插在地里的木桩,探马报告说,木桩都有一掌以上粗,插入地面四五尺,露出地面五尺,会抵挡盾车,而木桩之间还有被掩蔽的深坑,同样对付盾车。
再往后则是一道奇怪的防线,张鼐利用了灌溉水渠、高出地面的土丘和一截早已荒废许久的河堤,建立了一道防线,防线的缺口处用大车、藤筐、草袋装满了泥土垒砌了工事,这道从中军所在的庙宇延绵至此丘陵的工事忽高忽低,却是可以把所有的军队隐蔽在后面。
实际上,这就是右翼最高的棱线,被张鼐做成了反斜面,而在反斜面后,张鼐布置了车营、步兵方阵,隐蔽了骑兵主力。
这一切,是建立在张鼐虚心听取苏亚雷斯的建议,巧妙利用顺军后勤人员充足,工具充足的优势。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破坏清军的火力优势。
事实就是如此,汉军旗的佛朗机炮在两百步之外展开,然后开始里震撼人心的炮击,但意义并不大,根本就没有人挨他们的炮击,佛朗机炮射出的炮弹只能试图就攻打那些看似胸墙一样的设施,但实际上那些胸墙把装满泥土的袋子砌筑之后,又在前面铺盖了三尺厚的泥土,而在袋子后面还有木板和木桩支撑。
清军的佛朗机炮打出的实心炮弹打在胸墙上,裹挟的破坏能量会被胸墙前的泥土吸收,然后被挡住。
因为绕行草原,清军并未带来红衣炮,面对这类野战工事,佛朗机炮破坏力实在乏善可陈。
“那条防线后面是什么?”阿济格问道。
苏克萨哈回答说道:“回王爷的话,后面是农田,比防线低很多,只要咱们冲过去,就是一片坦途。”
这也是张鼐这条防线的最大弱点,那就是纵深太浅了,过了棱线,就是一片坦途,再无坚固地形可以凭依,只能利用车营等人工制造的工事防守,而且这条防线稍稍有些靠后,从中军所在的破庙一路向着侧后延伸,抵达丘陵脚下,而在丘陵上,则是布置了苏亚雷斯的炮兵,这是顺军最东面的阵地。
在这个时代,在冷热,兵器交融的年代,对类似的阵线布置会觉得怪异,但在燧发枪的时代,将军们一定会视若珍宝,因为这是把大阵摆成了斜形阵列。
见阿济格观察战场态势,苏克萨哈在一旁说道:“王爷,这阵型颇为怪异,看不透虚实,是不是流贼怯战,都躲在土坡后面去了?”
阿济格虽然行事莽撞,但打仗的水准在满清之中也是数得着的,他微微摇头,说道:“流贼若是怯战,就不出京城来打了,而且对方右翼是张鼐,也不是个没胆的家伙,不然也不会去墙子岭把两黄旗打了一顿。”
但阿济格可不会一出手就全力以赴,他对苏克萨哈说道:“让孔有德带天助军和天佑军上,藩下军队上前,先试探一些虚实。”
在兵马配备上,多尔衮一开始就把两白旗和两黄旗抓在手里,只给了阿济格正白旗十个牛录的兵,也就一千四百来号人,其余的便是汉军旗四千人,全部是炮兵,两蓝旗的全部一万三千人,再有就是蒙古八旗六千兵。
天助军和天佑军是当年孙元化在登莱编练的新军,因为登莱之变,全都投靠了满清,这支军队包括了孔、尚、耿三个顺王和一个公爵,但加起来也只有不足万人规模,被皇太极编为了天助军与天佑军两支兵马。
实际上,三王一公现在也随旗了,他们也被编进了汉军旗,但每次出战,都是单独编组作战,其地位在满清比较特殊,就在平时,三万一公都可以不像其他满蒙王公一样住在盛京,可以驻在各自的屯防区。
此次出战,多尔衮把天助军和天佑军调遣而来,因为两军之中有红衣炮,因此一部分留在了锦州,在阿济格麾下指挥的,一共七千兵。
为了用好这支兵马,多尔衮只把三王一公的孔有德调来,其余二王,或在锦州,或在盛京,就是为了统一指挥。
显然,多尔衮是有私心的,在天亮之后,局势已经明朗,清军必然进攻顺军的右翼,阿济格必然掌握重兵,多尔衮给了他三万人,几乎就是西路清军的一半,其主力便是两蓝旗,两个旗主王爷,豪格被多尔衮按在中军,济尔哈朗在盛京,显然也是为了让阿济格可以掌握好麾下这支军队。
孔有德得到命令之后,心里多有是有些苦闷的,在皇太极时代,三王一公很受宠信,皇太极不仅是千金买马骨,对两军也很看重,像是这类试探的任务,从来不属于藩下军队,但时移世易,孔有德知道,想要在多尔衮的时代得到权柄和荣耀,就要在战场上建立功勋。
汉军放弃了毫无意义的炮击,随着阵列的打开,天助军和天佑军在两军中间摆开,孔有德并未把这支力量一字排开,而是进行了品字形的布阵,把一队人马布置在了前面,这队人马大约两千人,拥有七十多辆盾车,所有人都可以被盾车掩护住。
而其余人马则在两翼掩护,后缀百步跟进,既然多尔衮的命令是试探,那么孔有德就进行试探,他相信,盾车必然试探出敌我的虚实来。
虽说是两千人,但那只算战兵,孔有德在盾车之中编组了二十辆装备了轻便红夷炮的炮车,其余士兵就全部是射手,有弓箭手,但使用鸟铳的火枪手更多,每辆盾车配备了十六个包衣推动。
这盾车八尺高,用榆木制造的,形状看上去颇类似一个轿箱,下面有四个轮子,因为是入关之后临时制作的,所以没有满清盾车标配的铁皮,但在八寸厚的木板之上,还铺盖了三层牛皮和沁水的棉被,不仅轻型火力无法破坏,就连火烧都有些困难。
正是因为盾车沉重,因此每一辆都需要十几个去推。
七十多辆盾车掩护着两千多兵前进,大部分人都可以得到盾车的掩护,稀疏的阵列缓缓推动,一个脑袋从缝隙之中钻出,远远打量对面情况。
“真是怪咧。”这个人喃喃自语,因为他没有看到当初参加松锦会战时的车营、军阵,只看到了模糊的防线上偶尔出现的军旗。
咚的一声,一辆盾车随即侧翻,这个偷看的家伙,因为分心,直接被盾车撅了起来,摔在地上,他不顾全身的疼痛,立刻起身,高声喊道:“快点,把盾车扶起来,你们这群笨蛋,耽误了主子们打仗,就不怕死么?”
看起来他是积极的模样,实际就是靠这个避免挨打,马明聪就是靠着这点小聪明才能在残酷的辽东活下来。果然,几个甲兵上前,用马鞭把地上的人抽打起来,然后扶起盾车。
“去,把木桩砍掉。”一个甲兵走向了马明聪,说道。
马明聪在那甲兵走来的时候,就装作干其他的事,但还是被一鞭子打在了后背,火辣辣的疼。
“娘的,还是吃鞭子了。”马明聪心里想到,但嘴上却不敢说什么,从盾车上取来斧头,走出盾车,砍断了地上的木桩。
“还有那里的,那里的!”
有甲兵站在盾车上,高声吩咐着,盾车前,有上百包衣在干着同样的事,而整个阵列已经停顿了下来,把包衣派出去,清理所有会阻碍盾车前进的障碍。
埋在地上的木桩要砍断,挖出来的坑要填埋。
在清理了一段之后,盾车继续前进,把阵线推进到了距离顺军防线两百米左右的位置,但前面的木桩更多,地坑也变的密集,远远的还能看到一条灌溉水渠改来的沟壑,而这些全都要处理掉。
马明聪用斧子砍着木桩,木屑满天飞,他抓了一把,挂在衣服上,袖子被他挽的高高的,一副卖力干活的模样,但那根木桩被他砍了好一会,也就只砍了一半。
马明聪是崇祯十二年被掳到辽东做了包衣的,经历过的阵仗不少,偷懒耍滑已经有了相当一套,而且他也知道,不论是什么军队,面对清军的盾车进攻,都不会无动于衷,他看起来在卖力砍树,实际上眼睛盯着前面去看,只要看到敌军,他就会立刻趴下,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个家伙,人如其名,耳聪而目明,忽然,马明聪瞥到了远处似乎亮起了一团红光,紧接着又是一团团的亮起,但不在正面,而在东面的丘陵里。
马明聪立刻跪在地上,挥舞斧头,他不敢直接趴在地上,因为后面督阵的是汉军旗,而他是从正白旗抽来的包衣,那些八旗兵,杀起其他旗的包衣来,可是不管不顾,还不如在自己家主子身前效力,因为主子不会随意处理掉自己的财产。
忽然马明聪感觉脑袋上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一辆车飞了过去,让他耳鸣头晕,紧接着就是卡啦卡啦的一阵响,马明聪回头一看,自己推的那辆盾车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碎木屑雨点一样泼洒向了后方,刚才抽打自己的那个家伙,满脸被碎木屑扫中,捂着脸,哇哇惨叫。
“红衣炮!”见多识广的马明聪立刻认出了这武器的身份,在松锦会战里,他曾经见识过,那碗口大的炮弹不论打中人还是打中战马,都会变成一滩烂泥。
马明聪立刻趴在地上,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装了,因为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只不过马明聪并非在地上不动,他缓缓在地上爬着,躲进了前面一个没有被填埋的地坑,顺便离着盾车远一些。
果然,随着炮弹一颗颗的落地,立刻产生了伤亡,而压阵的甲兵则在乱砍包衣,逃跑的被砍死,趴在地上不动的也会被杀掉,尤其是那些被木屑、炮弹击中的家伙,更是直接被砍死,以免动摇军心。
“娘的,太狠了,早知道就听周博文的,直接逃了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