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安平。
“赵先生,你确定福王现在就在吴三桂父子手中?”
一个玉带放在了郑芝龙面前的桌子上,看到之后,他的声音格外的阴冷,郑芝龙以一种怀疑和凶狠的眼神看向赵文及,似乎想要逼迫他露出破绽,但赵文及却毫不犹豫的迎上了郑芝龙的目光。
赵文及说:“显然,这是毫无疑问的,除了这个玉带,我们还有两封信。分别来自福王和潞王两个人,两个人都请求沈大人拥立他们为新君。我想,郑公子应该也说明了这一点。”
说着,赵文及从怀中掏出另外一封信递给了郑芝龙,郑芝龙一看,是儿子郑森亲笔所书,他立刻喊道:“再取两盏灯来,快一点。”
郑芝龙安排自己的儿子去南京国子监读书,是前去镀金的,他以为,自己让儿子去了南京,离开了纷繁复杂的沿海地带,儿子就能安分的学习,却不曾想,随即就爆发了勤王之事,紧接着就是迁都之议。
郑森在钱谦益的默认下,随沈犹龙去了辽镇勤王,郑芝龙极为愤怒,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只要郑森牵扯了进去,那个把忠君爱国视为人生一切的家伙肯定会把郑家牵扯了进去。
但钱谦益来信给了他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一切都是为了迁都。
大明迁都南京,旧有的政治秩序和权力分配就会被打破,郑家完全可以借机更上一层楼,那么郑家就必须参与到勤王之中,让郑森参与勤王,便是一个抓手,将来怎么也好说。
当然,钱谦益当时还是希望郑家可以支持他在未来的新朝廷里压盖住沈犹龙,取得首辅大位,但郑芝龙却有了另外的打算,或许可以支持沈犹龙,换取其对郑家掌握广东海防的支持,然后利用朝廷的力量把东方商社从广东逼走,继而郑家掌握闽粤两省的海贸之利。
当然,沈犹龙可能不会同意,那个时候就可以退而求其次的支持钱谦益,把对东方商社的剿灭纳入到钱谦益对沈犹龙的政治清算里,同样可以达到目的。
因此,最近郑芝龙与江南方向来往不断,就是为了迁都之事。
谁曾想,崇祯死了,皇子被缚,天子迁都变成了新君拥立,大明顿时经历的新一轮的洗牌。
这一次,钱谦益再度找上门,希望郑家可以支持他拥立潞王为君,一开始郑芝龙就选择了观望,作为一个保守而贪婪的人,郑芝龙的信条就是永远不要拿身家性命去赌,永远要站在胜利的一方,因此当钱谦益要求把整顿兵马,准备拥立潞王的时候,郑芝龙选择了拖延,这一拖延,最终等到了赵文及的到来。
郑家出身江湖,起于草莽,书信之中,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来印证,郑芝龙命人取来更多的灯火,就是细细查验,如果自己的儿子是被迫写下这封信的,郑芝龙可以看出一些猫腻,但他查验之后,发现这封信并没有什么问题,那么郑森在书信中所说的也就是可信的了。
郑森告诉的内容与赵文及带来的消息一模一样,福王和潞王都在辽镇吴家父子手里,而吴家父子选择拥立福王,沈犹龙也支持拥立福王,而在南方,江北诸镇、不少督抚大臣,也支持拥立福王,更重要的是,福王的拥立符合大明的祖制。
赵文及眼见郑芝龙查验完毕,淡淡说道:“郑将军,局势已经很明显了,现在大部分的军镇都支持福王,只有你尚未表态。我想钱谦益一定写信给你,索要支持了,但你应该不会答应他。”
“赵先生这话如何说起,我郑家与钱老先生可是交往很深呀。”郑芝龙说。
赵文及哈哈一笑,说道:“这很简单,你协助钱谦益拥立潞王,可是要出兵的,但拥立福王,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表态就行。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出现了,另外就是,钱谦益拥立潞王,敢问潞王何在?”
郑芝龙微微点头,脸上绽放出了坏坏的笑容,说道:“赵先生呀,怎么这么认真,我是在和您开玩笑呢。钱谦益与我郑家有些交情,但也不过是场面上的来往,别的不说,他是我儿子的老师,可我那儿子,不也支持拥立福王嘛。
他作为老师,连自己的弟子都影响不了,更别说替我郑家做决断了。
说起来,钱谦益与我郑家只能算是有交情,但对我郑家有大恩的,可是沈犹龙沈大人呀,这一点,郑某全家都记得,断然不会忘的。犬子的恩师,哪里抵的上我全家的恩相呢。”
显然,郑芝龙已经做出了选择,一口一个恩相,仿佛沈犹龙已经成为了大明的首辅。
赵文及微微点头:“既然如此,学生便就不客气了,这次拥立福王,虽然是辽镇牵头,但沈大人已经与辽镇说定,事成之后,吴家为大明第一勋臣,我家东主便是大明首辅。
东翁这个人,虽然豁达,但对于钱谦益这种贼子是断不能容的,请郑将军交出你与钱谦益的来往书信,将来好问罪这奸臣贼子。”
郑芝龙呵呵一笑,说道:“赵先生,您怎么好让我为难呢,这些时日,局势变幻莫测,我与钱谦益来往书信很多,其中很多言语,在当时算是合理,现在新君确认,就看起来有些大逆不道了。您也知道,都是些虚与委蛇的话,但却极不合时宜.......。”
赵文及说:“郑将军,沈大人一向看重您,怎么好让您为难呢,大人只是要些证据,将来你也做个人证,可没说密信全要来,你拣选一二,看起来你这一边没有纰漏的,拿出来,学生回去也好交差。
您若是拥立福王,那是共享富贵的同伴,这点忙不能不帮吧。”
郑芝龙嘿嘿一笑:“我便知道,恩相与赵先生,一向包容我,就这么办。”
南京,秦淮河畔。
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空洒下了温暖的阳光,把这片富饶的街道照的金灿灿的,更显的财气充塞。
这条街道上是密密麻麻的店铺,各种古香古色的店铺多有一二百年的历史,各种绸缎店、川广货物和西北皮货的店铺分列其中,更有售卖东西两洋货物的店铺,各色招牌就在微风中缓缓晃动。
街道上,骑驴的商贩、乘轿的富商比比皆是,操着各地口音的商贾穿梭其中,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琴瑟声,说书声与欢笑声混杂一起,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热闹气氛。
“这就是南京呀,当真是富庶繁荣,比之起来,辽西简直就是荒蛮之地。”一顶小轿里,吴襄掀开帘子,看着周围的景色,不住的羡慕感慨,但一想到,不久之后,这些可能就属于吴家,心里则是兴奋许多,一张老脸都充斥着有些异样的红润。
“吴老爷。。”外面响起了本地口音,正是负责吴襄安置的钱家仆人,他说道:“今夜的局已经安排好了,在媚香楼,有李香君、卞玉京二人作陪,都是江南艳名高炽的女子,若非我家夫人出面,轻易还不出面呢。
老爷也让小的告诉吴老爷,这女子并非寻常娼妓,请吴老爷到时候说话行止注意些。”
吴襄淡淡一笑,说道:“你家老爷把老夫当成什么人了,你自去领路就是。”
外面的钱家仆人嘿嘿一笑,心道你个老家伙是个什么玩意,自己还不清楚吗,明明是商议机密大事,不肯去府中,连酒楼都不去,非要来这旧院,更要找秦淮河上最有名的女人作陪。
明明是老不羞,却还在这里装正人君子。
轿子过了贡院,穿过了武定瞧,就到了金陵旧院里,这里依旧繁荣,但店铺之中却分外典雅,名酒香茗、琴瑟霄笙、金玉首饰之类的,全都是与女人有关的,但往来不多,做的全都是一掷千金的生意,毕竟这里才是真正的销金窟。
小轿在一间院门停下,吴襄下了轿子,在仆役的引领下,进了这媚香楼,进了其中,只有婢女接待,并无他人,不仅两位贵客没到,作陪的李香君和卞玉京也是未到,吴襄淡淡一笑,说道:“找个房间,老夫且歇一歇,待正主到了,再来叫我。”
吴襄随意找了房间歇息,不多时,就有两个人抵达,其中年迈者便是钱谦益了,另有一人,身姿魁梧,虽是文士打扮,却是剑眉入鬓,颇为英武,正是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
“吴襄可是到了?”钱谦益已经在门口看了吴襄的轿子,问道。
仆人说道:“吴老爷到了大半时辰,在后堂卧房里休息。”
“只他一人吗?可叫女子作陪?”史可法问。
“就他一个人,到了之后就只要房间休息,且没提什么。”钱家仆人说道。
钱谦益与史可法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讶异,钱家仆人说:“小人按照老爷的吩咐,在路上就提醒他待会注意仪态,可他反问,老爷把他当什么人了,小人原以为,他进了媚香楼,可是要原形毕露的,可也不见他怎么着。
似乎......似乎不是为女人来的。”
钱谦益长出一口,对身后说道:“河东君,你可听到了吧,莫要担心,可好?”
柳如是跟在后面,故意不进门,听主仆二人一问一答,稍稍放心下来,说道:“既然如此,我请两位妹妹来便是。”
李香君和卞玉京是她请来的,实在是拗不过吴襄,吴襄提出拥立潞王,给已经坠入谷地的潞王一党带来了活路,但钱谦益和史可法要与他具体商谈的时候,吴襄非要渐渐秦淮风景才愿意,所谓秦淮风景,自然是指秦淮河上有名的旧院女子,众人都以为他好色,因此想要随便找两个搪塞过去,反正这个北方来的土老帽哪里见过江南女儿的温柔。
可谁曾想,吴襄也是做了功课的,提了几个人的名字,最终柳如是出面,请了李香君和卞玉京来。
不多时,吴襄走了出来,他已经梳洗完毕,坐在了媚香楼的听雨轩里。吴襄到了南京有三日,只与钱谦益秘密接触,此番史可法前来,钱谦益自然要主动引荐,谁曾想,吴襄只是问了声好,说道:“钱先生,您所请来的姑娘呢?”
史可法登时心中发怒,虽说请来的李香君和卞玉京,都颇有文名,并非寻常女子,但到底自己是南京兵部尚书,在吴襄眼里,竟不如连个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