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及了解陈子壮,知道他既然这么真心的推团练,那么肯定有捏合全省士绅的信心。赵文及无奈,只能从另一个方面发力了。
“陈老先生,不知这团练所需要饷银,从何出来呢?”赵文及主动问。
陈子壮拿着筷子,笑呵呵的说道:“赵先生,我们今日之事倡议,又不是商定。虽说咱们士绅有心办团练,但说到底,还不是得朝廷同意么。还是总督大人那边过了,再说吧。”
赵文及眼见陈子壮应对的滴水不漏,只想着回到肇庆,再与总督沈犹龙商议了。
正事谈了个七七八八,大家也就要散了。陈子壮兴致很高,亲往宅门相送,还约了几个士绅,过几日再来相叙,那意思很明显,团练的事,大家要不当着赵文及的时候,才能拿定主意。
“肇基,你也要离去么?”陈子壮眼见李肇基拱手告辞,主动问道。
李肇基说:“这里是广州,晚辈在您这里公开露了行迹,若不速速离开,怕是林总兵要与我为难。”
“真不知道,你与林总兵有什么嫌隙。可否说与老夫听,老夫替你们调解一二,如何?”陈子壮倒是把团练的事当成了大事,不论是办团练,还是丝票买卖,若是能把林察搞定,做事也顺当不少。
再者,陈子壮也觉得,李肇基也不用在广州这么偷偷摸摸了。
李肇基呵呵一笑,上前在他身边低声说道:“陈老爷,林察那手指,便是被我亲自切下的。他若能放下,我没有意见,认个错也是无妨。”
陈子壮脸色大变,林察是什么人,他很清楚,世袭军户,在广东军户之中影响力很大,不然也不会在陈谦之后,由他接任总兵之职。林察素来骄纵,李肇基能切他手指,肯定不是误伤,仅凭这一点,陈子壮就知道这不是他三言两语能调解的。
“团练的事,外贸生丝的事,是两桩大事。你不与老夫说透彻,就这么走了,可是不好。”陈子壮拉住了李肇基的手,李肇基却是坚持说道:“再约时间吧,陈老爷,晚辈可是胆小的,还是妥当些的好。”
陈子壮说:“那下一次什么时候,在哪里谈?”
李肇基淡淡一笑:“还未想好,请陈老爷耐心些,晚辈寻得合适的时机,自然会来拜访的。”
陈子壮无奈,只能回家,他以为李肇基会拖延些时日,但是没有想到,当天后半夜,李肇基便是来访了。
原来,李肇基一直安排人监视陈家,自宴会散后,既无人上门,家中也无人出入,李肇基就觉得安全,因此直接上门。
陈子壮和衣走进了书房,眼见李肇基神采奕奕,他抱怨说道:“你年纪尚轻,少睡些无妨,老夫这个年纪,好好睡一觉,大为不易的。”
李肇基呵呵一笑:“若是陈老爷不方便,晚辈下次再来吧。”
“你瞧你,还说不得了。”陈子壮立刻说道:“既然来了,就直入正题吧。先说说外贸生丝的事儿,现如今丝票的买卖已经接近了尾声,随着价格高企,海述祖明显减少了收购,这应当是你的意思吧。”
李肇基点头,丝票买卖,靠的就是信息差。陈子壮那日把海述祖叫来之后,说定了与李肇基合作,当时与会士绅立刻插手买入,而这些人影响力巨大,其他人也跟着买,丝票的价格自然也就上去了。
李肇基让海述祖及时收手,好在这件事李肇基做主导,已经买下了一千三百担的丝票,而且这些丝票都是春丝的丝票,至于其
他人跟上,李肇基也是无奈,这件事被陈子壮看破的那一刻,就变成‘圣诞节’,不给糖果,就捣蛋,不让士绅赚钱,他们必然闹事。
当然,李肇基本金也有限,这些丝票就已经把从马尼拉赚来的钱也搭进去了大半,虽说他手里还有不少现银,但维持商社运作和淡水一带的建设,都需要投资,李肇基需要一定的现金流。
“你去长崎贸易的事,可定下章程了?”陈子壮问。
李肇基直接说道:“四月西南风一起,我亲率船队前往。到时,您和几位老爷的货物,也可搭船,运费我只取一成便可。”
陈子壮微微点头,说道:“今日你提了编列团练,这件事大有可为,团练编出来,再加上海盗内斗杀几个来回,珠江口早晚要安静下来。但这贸易的事,总不能是一锤子买卖,将来你的商社与我广东士绅如何把这买卖做长久,咱们也要有个打算。”
李肇基说:“其实这件事好说,生丝在外洋贸易之中是稀罕物,泰西各国无不趋之若鹜,之所以去长崎,是因为倭国金银比较多,而且利润也更大一些。只要咱们第一次贸易成功,往来贸易的事,也就能定个七七八八。
当然,哪怕对长崎的贸易没那么成功,倒也无妨,卖去马尼拉、巴达维亚,都可直接从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那里获得利润。卖去马六甲,便可出售给阿拉伯商人和印,度商人。
商社有武装商船,与荷兰、西班牙关系都不错,我这边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您这边,能不能源源不断的获得稳定生丝来来源。”
陈子壮说:“要说起来,各家士绅都有田庄,管着不少人口,蚕农、织户哪个也逃不脱士绅的管控,不论生丝还是丝织品,来源都算是稳定。”
“陈老爷说的这话,却是没有道理。”李肇基倒是没有给陈子壮留情面,直言说道。
陈子壮尴尬一笑,他倒没有对李肇基的傲慢感觉到愤怒,毕竟陈家耕读传家,对买卖贸易这一途,是生疏的,即便他也是如此。陈子壮参与这些事,目的也不只是为了钱,更多的是为了影响力。
“你是买卖人,这其中道理,自然你最清楚。你大可与老夫说说。”陈子壮说。
李肇基说道:“您说的那些是现实,可那些士绅所掌握的生丝和丝织品,未必一定交由我的商社去出售。别的不说,今年咱们联合一次,把生丝卖到长崎去,那明年郑家必然会反弹。
我随意想个办法,比如郑家派人来,高价买士绅手里的货,咱们这个联合,便是不攻自破了,再恢复到以往一盘散沙的地步。现如今,机缘巧合下,大家好不容易联合一次,就要形成制度,形成规矩,形成牢不可破的联盟。”
陈子壮微微点头,事实上广东士绅早就想联合起来对付郑家垄断对外贸易的事,一直被其分化,招数每次都类似李肇基说的那样。
“你那你说,该如何做?”陈子壮问。
李肇基说:“建立一家银行,把丝票这项业务做大做强。”
陈子壮有些疑惑,略作思索后:“银行,你的意思是钱庄吧。”
李肇基摆摆手:“银行看起来与钱庄差不多,但有本质上的区别,钱庄只是一种初级的金融机构.......。”李肇基想和陈子壮解释一下二者的区别,但转念一想,这又是何必呢,即便自己说的通俗易懂,这个满口仁义道德,闭嘴之乎者也的家伙也未必能明白。
李肇基说:“以往丝票是地
主士绅把钱粮贷给蚕农,蚕农在约定的时间拿生丝来还款。各家的利息、还款方式,都有不同。我们索性建立一下银行,士绅们投资入股,由银行出面,把钱粮贷给蚕农织户,然后这些人把生丝和织物交给银行。
然后再统一发售出海外,陈老爷且想,那些有股在银行的士绅,就算想把生丝卖给郑家,那生丝也不是他的啊。”
“可毕竟不是每个士绅都能入股啊。”陈子壮说。
李肇基哈哈一笑:“那是自然,可只要几家大的士绅和我联合起来,在广东丝票行业里,咱们就是势力最大的。那些小门小户怎么竞争的过我们呢?况且,咱们又不只赚这一头,还有另外一头。
这段时间,我往来澳门与广州,发现本地粮米价格很够,一石米,动辄一两四钱以上,赶上春季,甚至可达二两。而在海外,粮米便宜,马尼拉的大米,不过九钱银子,而马六甲的大米,也就六钱。
试想,日后商社的海船南下贸易,回来时带回廉价的大米,咱们拥有便宜的大米,就可把贷款给蚕农的钱粮利息降下来,那些小户也必然跟着降,降到他们没有利润的时候,我们还有利润,这些人也就退出丝票这一行了。”
陈子壮眼睛里爆发一些亮光,但随即暗淡下来,他说道:“这岂不是得罪许多人,人家发难起来,如何是好?”
李肇基哈哈一笑:“这不是有团练嘛,咱们组织了团练,灭了珠江口的四姓海盗,这粤海便是咱们的了,谁敢与咱们为难,他家的船还能出海?手里有刀兵,您本身又是士绅领袖,还怕一些小门小户扰乱吗。
到时候,那些只是乱风过耳,不足为虑。”
“可即便如此,老夫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陈子壮摆摆手,到底是四书五经读多了,总是想着与人为善。
李肇基见硬的不行,只能说软话:“晚辈方才说的,那是极端的情况,您是广东士绅之首,与人为善,忠诚仁义,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会那等事来。
其实哪里能到那个地步呢,广东一省,人口数百万,咱们的银行也不会拘泥于一省之地,而也更也会局限在生丝这一个领域,将来糖。、铁、瓷器之类的,都要涉及。
这么多的产业,须得多大的投入啊,银行缺资金,还不是要向其余士绅融资,有利润在,便是能把人一个个的拉上我们这艘船,到时候,非但不会与人生恶,反而让您一呼百应啊。
到时候那么多士绅支持您,京城的内阁,总要有您一把交椅吧,陈老爷,您觉得在下这话说的是否有道理?”
这话却是真真切切的说到了陈子壮的心坎了,当初他因为被崇祯皇帝认为‘沮诏间亲’才被下诏狱,坐赎徙归,如今国难当头,他早有为国效力的心思,但却久久等不来起复的圣旨。
只能建立书院,纵情山水,而等团练和银行建立起来,他在广东获得影响力,又立下剿灭四姓的功劳,以如今朝堂形势,必然会起复的。
陈子壮不爱财,但名声和权力是他所爱,终究也因为这一点为李肇基所利用。
“有理有理,多亏有你,老夫才知晓其中利害。”陈子壮击掌称赞。
李肇基画完大饼,自然也要提要求了,他说道:“未来的事,暂且不说,眼前确有一件事,须得您来做主,不然咱们接下来的计划都要收影响。”
“何事?”
“对日贸易的事,晚辈觉得,郑家怕是要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