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树人把对刺刀的要求讲解得很详细,周铁胆和一众工匠也很认真地分析了一遍。
出于稳妥考虑,他们并没有直接全盘接受,而是先试图让府台大人调整一下诉求。
旁边一个三十岁光景的年轻铁匠,似乎是周铁胆的徒弟,就拿来一根本地造的鲁密铳成品,演示给沉树人看:
“大人,您要的‘刺刀’,按照您描述的用处,应该是跟铳剑差不多的。如果非要做成箍环式样,会额外费不少工时工料。就用鲁密铳铳剑一样的设计,一体铸在铳尾不好么?”
说着,他就摆弄这这把有铳剑的特殊型号鲁密铳。
原来明朝早就已经有火枪刺刀了,只是大部分火枪没用。为了可靠性和稳定性,省掉复杂的拆装锁死机构,鲁密铳的刺刀是铸在尾部的。
当时的火铳也不存在枪托,也不用抵肩射击,所以可以正面朝前的时候开火,需要近战的时候就掉转头拿刺刀捅人。
枪柄上的刺刀,当然无论怎么装都不会影响射击了。即使考虑到防止后坐力回弹、铳剑捅死射手本人,一般也会考虑在铳剑上加个剑鞘来保护,遇到战斗就把鞘拔了。
还有极少数高端鲁密铳,会把尾部铳剑做成折叠的,平时可以往前弯折,一样可以防止后坐力捅死射手。
不过这种加工难度就更大了,好处则是平时火铳拿着比较短,不会超过五尺。把折叠刀翻出来后,还能加长一两尺总长度,对付骑兵时的有效攻击距离能更远。
沉树人的部队原先没有装备这种带铳剑的火枪,以至于他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着实被明朝人那些花里胡哨的骚操作给惊到了。
他是知道历史最佳过河路径的,怎么会容许手下人再乱摸河里的石头、浪费时间,当下很快就指出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不足:
“你说的折叠式铳剑,效果倒是跟我的套箍式差不多,对付骑兵时也都能及远,但加工成本已经不比套箍式便宜了,还麻烦。
套箍式刺刀,完全可以做成在枪管外壁下面、再多铸接一个半圆形铁环。然后刺刀的套箍尾部,也加两个铁环,插进去后一左一右夹住枪管上的铁环,再加一根插销把三个铁环插在一起,不就好了么?这不比你生产折叠刀方便?
至于那种带个刀鞘、装在铳尾上的货色,以后想都别想了,这种做法一是不安全,加了刀鞘也未必安全。
二来这种火铳任何时候整体长度是不变的,如果占用枪托原本的长度,那就是肉搏时总长仍然只有五尺,对骑兵太劣势了。如果平时就长七尺,士卒端着铳射击时又太长,拿不稳。”
沉树人简简单单指出两个最致命的常识性错误,剩下的小问题也懒得慢慢抠了,他也不懂。
周铁胆和徒弟们听完,这才算是知其然又知了其所以然,没有再对府台大人的创新提出任何异议。
大家最后核定了一下参数要求。新式刺刀要求套管部分长八寸以上,刺刃部分至少长一尺二寸,与枪管重合的固定部分不算。
这样一来,刺刀装上去之后,就能增加两尺的总长度,而鸟铳鲁密铳原本的自身长度在五尺不到一点,大约是折后世一米四到一米五。
加上两尺后,总长可以到两米至两米一,拼刺刀抗骑兵也够距离了。
……
搞定了刺刀的思路后,沉树人又让铁匠们帮着看董小宛画的斧头。
这个斧子的形状,跟华夏自古以来的斧子,也多多少少有点区别。它的斧刃背侧并不是平的、完全跟斧柄贴合,而是往前弯曲凹陷,把刃的宽度降低,有点近似于弯刀。(见评论图)
从而在同等钢铁用料和重量的前提下,可以把斧刃的有效杀伤长度加到最大,随便怎么扫噼都能带到刃口。而不至于跟传统短刃斧那样稍微没控制好接敌距离、就直接扫在斧柄上。
周铁胆大致看了一下,也估计出这种斧头是用来扫骑兵斩马腿的,斧刃加长变窄,确实更能及远,而且距离上不用瞄太准。
但他还是没看出来,府台大人为什么不直接上类似陌刀、偃月刀或者倭国薙刀那样的武器,那样双手握持时的重心平衡感不是更好么?
他又仔细看了一下,终于在斧柄头部看出一些蹊跷:斧柄最上面的末端,居然还画了一个开叉的效果,就跟晾衣服的叉子似的,但是这个分叉很短,都没超出斧刃的上边缘,应该没法拿来杀敌。
沉树人也不卖关子,看他们注意到这点,立刻就解释了:
“这个斧头,是给用斑鸠铳的重型火器兵用的。普通鸟铳重量最多六七斤,轻的五斤多都有,再加上刺刀,也可以做出捅刺动作。
但斑鸠铳比鸟铳重两三倍,至少有十几斤了,最重的能到二十斤,这样的兵器,再加上刺刀,就绝对挥舞不动了。
所以,我军必须给装备斑鸠铳的重火器兵,也配上近战防骑兵的自卫武器。这个长柄凹背斧,比其他长柄战刀、薙刀最大的好处,就是柄的顶端可以空出来。
斑鸠铳手射击时,可以把长柄斧插在地上,然后把重型火铳架在这个柄顶端的凹槽内。这样长久举枪也不会手酸,还更稳便于慢慢瞄准。
敌骑靠近了就拔起战斧直接横扫马腿,就算来不及拔,或者是有些斑鸠铳手在对射中就被敌军射死了,光是插在地上的长钩斧刃,也能起到一定拒马的作用。”
沉树人这番见识,则是他前世玩另一个游戏《帝国时代4》时,从战役模式附带的纪录片里看来的,微软做的战略游戏,据说还都有找考古学家做过复原。
《帝国时代4》里,罗刹国的射击军用的就是这种凹背长刃战斧,开火时把重型火枪搁在上面。
罗刹射击军的这种近战武器一直用到七年战争(1760年)前后才彻底淘汰。所以历史上跟清朝尼布楚的时候都还在用,当时的罗刹本身也是游牧鞑子,对付另一个游牧鞑子的骑兵也很在行,雅克萨之战前期给清骑兵造成了不小麻烦。
沉树人信奉的是拿来主义,既然可以“师夷长技以制夷”,那当然也要“师鞑长技以制鞑”。
铁匠和随同视察的军官们听完后,对这种描述中的斧头到底有多少战斗力,内心还是存疑的。
不过,对于这种斧头作为重型火枪“两脚架”的用途,倒是可以很快验证。
左子雄和西班牙教官皮萨罗就对此颇为感兴趣。左子雄立刻让人拿来一根长木棍,柄部大约与人肩膀同高,然后顶端稍微削个凹槽,把斑鸠铳架在上面,装弹开火,果然稳了很多。
原本明军当中,也不是没考虑过解决“火枪太重拿不稳”的问题,但实战中往往是跟晚清的“抬枪”一样,改成两个人用一把枪,前面的人把枪管扛在肩膀上。
既然能够用一根木头就解决的问题,何必用人当支架呢!
众人立刻交口称赞,而皮萨罗则是若有所思:
“府台先生,这种斧头我在欧罗巴战场也见过。二十多年前,波兰人占领了莫斯科,后来罗曼诺夫等罗刹贵族反击波兰人的时候,就普遍用了这种武器配合重型火枪,对付翼骑兵,您不会是从罗刹人那里借鉴来的吧?”
沉树人也不好说自己是从《帝国时代》里学来的,当下就顺水推舟,表示自己确实是博览群书,遍观古今中外,采集了众家之长。
其余幕僚、军官自然是叹服不已:“府台大人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呐,这什么书都读过什么都见识过。不但熟读《天工开物》,居然连罗刹人的战史都这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