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所以中秋夜宴次日,沉树人一大早就拖着疲惫酸软的身体,非常勤政地亲自来到蕲州城外的团练校场。
观摩左子雄和皮萨罗各自的队列操练演示,顺便看看各种火枪战术的实弹测试。
“嘶——”穿着棉甲翻身下马的时候,沉树人还是觉得腰有点不得劲,暗暗抽了一口凉气,不过没被旁人察觉。
看来年轻也不能毫无节制,以他如今每天骑马射箭锻炼的体质,原本应付一个陈圆圆是绰绰有余的,第二天照样龙精虎勐。
关键是昨天下午刚应付了陈圆圆,晚上回去花前月下氛围到了,又忍不住再安慰一番,半夜兴起还顺势教了董小宛怎么做人,出于怜香惜玉前夕还拖得有点久,连轴转就吃不消了。
现在回想起来,洁白月色下一身月白素雅、楚楚可怜的董小宛,还真是让人有点把持不住。
得稍微勤政一两天缓口气。
沉树人略微走神之间,校场上的基本队列阵型演示,已经过了一大半了。全程并无尿点,也不需要沉树人喊停质疑。
看完之后,沉树人也算是对原汁原味的明军火枪队形,乃至西班牙大方阵的站位,有了直观的认识——
当然这个西班牙方阵只是皮萨罗让人按要求拿着各自的武器、站好位置摆个姿势,还谈不上任何实战力。毕竟从他来当教头算起,也才半天时间,能把要摆的样子说清楚就不错了。
随后,就是各种火枪的实弹射击。
沉树人让人拿来一排军中惯用的直径一尺木板箭靶,然后让沉家家丁和皮萨罗的西班牙随从,分别用包括鲁密铳在内的各种鸟铳、火铳,还有西班牙斑鸠铳,进行精度测试射击。
“砰砰砰——”一时之间,校场上枪声大作。
旁边的团练兵都看得热闹,纷纷引颈而望。可见黄州团练在沉树人来之前武备有多松弛,平时根本就没多少弹药钱用于训练,好多都是到了战场上才临时手忙脚乱实弹开枪。
火枪兵的战斗力,也是要花一定的训练弹药喂出来的,舍不得银子怎么可能有战斗力。
随着射击测试的进行,左子雄和皮萨罗也是分别站在沉树人左右两侧,脸色期待,试图在同知大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正确。
昨晚酒宴上,他们可是各自夸下了海口,都说自己的战术才是最切合实际的,就等这一刻证明自己了。
许久之后,枪声才停息,双方各自用自己的办法累计射击了五十次。
射击的过程非常慢,要打一轮喊一次停,让躲在靶位后面壕沟里的人验靶之后,才能再打下一发,以确保统计精度——
因为如果五十发打完后统一验靶,就无法统计“单发至少蒙中一枚弹片的概率”这项数据了。会存在“有些枪一次性有两到三枚碎片上靶”的问题,混淆统计数据。
好在沉树人给每一组都安排了五个靶,所以每轮可以打五枪、每个靶分到一枪,五十枪就只要统计十轮。
硝烟散尽后,结果也统计了出来。为了方便,沉树人在考核前就简单教了下属用西洋数学的百分数统计结果。
“鸟铳/鲁密铳50步、50发霰弹,上靶率74%,累计命中弹片93片。”
“鸟铳/鲁密铳100步、50发霰弹,上靶率16%,累计命中弹片11片。”
“佛郎机斑鸠铳50步、50发霰弹,上靶率86%,累计命中弹片132片。”
“佛郎机斑鸠铳100步、50发霰弹,上靶率40%,累计命中弹片39片。”
沉树人看完数据之后,脸色稍稍有些阴沉,但随后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倒是一旁的左子雄有些难以相信。
鸟铳和鲁密铳的精度,在左子雄的预判范围内,但他没想到皮萨罗用的佛郎机国斑鸠铳效果那么好——关键是左子雄原先也不是没见过斑鸠铳,他也有用过的。
鲁密铳的装药量是铅子和火药各四钱,普通鸟铳是弹药各三钱。
斑鸠铳虽然重型,有弹药各装一两以上,是鸟铳的至少三倍,但按说发射霰弹的命中率不该有那么大差距才对。
沉树人琢磨了一下,又注意到左子雄脸色沮丧,反而安慰他:
“本官又没有怪你,现在看来,你们都是根据各自真实经验做出的建议,都很实事求是,战斗力高低,不是你们的问题。
左都司,我看你原先见到的斑鸠铳,或许是前些年彷的广东货,或许彷得不到位,或者徒有其形、没有掌握精奥的配套用法,你才会觉得斑鸠铳配霰弹不过如此。
现在的关键是找到问题,解决问题,看看为什么我们的鸟铳发射霰弹远不如真正原装的斑鸠铳,咱改就是了。”
听了沉树人这番公允的点评,左子雄和皮萨罗也都服气了,没有再职责对方的战术思想不对。
或许他俩一开始的分歧,就是因为对武器的认识有误判,在鸡同鸭讲。
大家很快开始拆解分析,左子雄凭自己原先的经验见识一一比对,很快也发现了几个问题。
比如,他发现明军各种火枪所用的霰弹,弹丸形状貌似不是很讲究——明军火枪的铅弹,只有大号的独头弹是比较圆熘熘的。但霰弹因为需要的碎片数量多、加工频次太高,就懒得搞得形状很规则了,很多就是奇形怪状的铁屑。
斑鸠铳被汉人彷制,最早是崇祯元年(1629)广东巡抚王尊私彷的,但是也就在广东地面上私下使用,被扩散献进京城,已经是崇祯八年(1636)了,此后各地将领才有正式接触斑鸠铳,所以也就最近四五年的事儿,不懂正确用法也是很正常的。
此前明军给大炮装霰弹时,也是随便抓一把铁钉铁屑甚至碎石头,压在火药上面,能打出去、碎片够多、贴脸喷能喷死更多人,也就行了,不讲究有效射程。连大炮都这么随意,彷制版斑鸠铳也被装上铁砂铁屑甚至碎石发射,也就不奇怪了。
沉树人继续往下复盘,很快又注意到左子雄和皮萨罗装霰弹的另一个重要操作差异——
西班牙人即使装霰弹,也会用一颗足够大、而且质量较好较为贴合枪管的独头弹,压紧整个后续装药。
说白了,就是后来18世纪西方火枪霰弹标准操典要求的BUCK加BALL模式,BUCK是小弹丸,顶上要用独头弹BALL压紧。
而左子雄用霰弹的时候,有时就是纯霰弹了,顶上的压紧弹丸质量层次不齐,有时甚至就随便用些碎铅子压紧塞满表面即可。
崇祯十三年的地方武备,也确实不能要求更多,粗制滥造已经非常严重。
沉树人却是有物理知识的,他稍一排查,就想明白原因了。
“我大明鸟铳设计时,因常年发射独头弹,没考虑过远程以霰弹伤敌,所以对射霰弹时、加气密性好的压顶弹不够重视。好的压顶弹,能防止火药燃气在枪管内爆膨时、就从弹丸上下左右泄露出去、吹歪弹丸飞行方向。
独头弹因为口径跟枪管内径差不多,就算有漏气,还能被枪管束缚住前进方向。霰弹的口径比枪管内径小得多,旁边有气体吹过,霰弹会在枪管里上下左右乱撞乱跳,出膛时当然就毫无准头可言。”
学习一个知识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有所领悟后,再转述给别人听。在好为人师的过程中,自己的思路也能被整理得更加清晰。
沉树人讲解着讲解着,忽然融会贯通,自行想通了为何米歇尔.来法耶特在七年战争里会鼓捣出“让滑膛枪同时装两颗一样口径大小的独头弹”的骚操作。
又要多弹丸、又要打得远,关键就是弹丸和枪管之间的气密性、防止弹丸比枪管内径小太多而漏气乱跳。
不是霰弹打不远,是不够圆的霰弹打不远。
三人各自切磋着,沉树人内心很快升起了一个临时折衷的办法:
自己也可以学习大多数穿越者都能想到的所谓“纸弹壳定装弹药”,稍微优化一下,用厚一点气密性好的纸,或者是弹性皮革,把几颗次口径球形弹丸依次排列、尾部装火药,那不也接近近代喷子的发射效果了么?
只是在装填方面,目前依然得前膛装,而且要打一发装一发,在火力持续性上依然是明朝的水平,达不到后世喷子的威力。
想到这儿,沉树人立刻吩咐左子雄:“左都司,如果让你学习皮萨罗教头的斑鸠铳弹药,弄小一号口径的多枚圆球铅弹给鸟铳用,做得到么?
只要装药不增加,把弹丸变多变小,不至于会炸膛吧?至于密封,可以在铅弹外面包弹性好气密强的皮革,暂时撑住瞬息防止跳动就好了”
左子雄想了想:“这个听起来倒是不危险,不过弹丸制作起来怕是费力得多,如今的铅弹都是把铅熔成铅水,灌在模具里凝成球。同样分量铅弹变小数倍,就要多数倍模铸的量,原先我大明军队,就是因为太费事,才用铁砂铁屑做霰弹的。”
以明朝的工业实力,霰弹的每颗小弹子还要精确控制形状尺寸,确实是有点浪费产能了。
沉树人又想了想,拍板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么,咱做两手准备,一边打造小子弹的模具,一边试试直接把铅水往凉水里倒。
我记得铅的表面张力挺大的,直接往冷水里灌一下子就会受激凝成小球,还挺圆的,就是直径不太好控制。不过如果未来外面要包裹皮革堵气,直径稍微差一点也无所谓了。”
左子雄和皮萨罗听了,都是眼前一亮,这种随机应变的做法,他们还真是闻所未闻。
但不管怎么说,这确实值得一试,霰弹准不准,小弹丸圆不圆是个最关键的因素,因为只有够圆,因自身滚转旋转导致的飞行方向不稳才能缓解,克服马格努斯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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