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耕到夏粮收获双抢,整整四个月的时间里,南明朝廷与民休息,基本上没有做任何需要调动大量民力的折腾。
朱树人和史可法,只是在内政治理层面,梳理了一下人口和田地情况,清除积弊,革故鼎新。
另外,清查土地和人口这类工作,自然而然也会带来一个便利,那就是便于朝廷大力推广新的高产作物。
毕竟清查土地情况后,会大量安置北方逃难来的移民去耕种无主之地,这些人的种子都是官府提供的,官府自然会派出小吏,核查当地土地情况,建议在适合改种的土地上改种。
只不过,朱树人也知道,官吏所过之处,能捞好处就捞好处,所以他这次倒是没有给下面定绩效指标,也不拿推广率来考核,纯属建议性的推广。在推广之余,还让互不统属的其他系统的监察官吏去体察民情,了解有没有强逼改种的。
否则,说不定就能搞出类似“王安石的青苗法变成强行摊派高利贷”的局面了。
于是乎,隆武元年的春耕和夏收补种后,江西、浙江、福建、两广也多有山区贫瘠的农田,被改种了土豆,粮食产量不无小补。
部分虽然平坦,但因为地势较高、水源灌既不足,原本无法利用的土地,就改种玉米——虽然玉米并不太适合在南方种植,但玉米用水少的优势,却是其他主粮都无法企及的。
在明末的南方,很多农田纵然平坦,但因为地势太高,没法重点灌既,依然会被评为下田。这种特殊情况,玉米就可以作为很好的补充。
而其余泥泞低洼之地,原本种水稻的,那就尽量不去折腾,原本连水稻都种不了的,就酌情整顿。
如果可以浚深堆浅、那就把疏浚后挖堆出来的土地上种芋头。如果当地劳动力不足没法整顿土地制造圩田,就直接推广在烂泥塘浅沼泽种莲藕,也能补贴主粮。
莲藕和芋头都是华夏自古有之的作物,芋头普及相对更晚一些,但这些作物,即使淀粉含量不低,却久久未能成为有效的主食,跟古代的食物保鲜技术、商业流通调度效率的低下,也是不无关系的。
芋头的保质期远没有土豆那么久,莲藕就更是容易腐烂了。如果农民原先纯种莲藕试图当主粮,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没吃两个月剩下的都烂了,然后一年大部分时间只能饿死。
宋朝的时候,种芋头和莲藕的普及率,据后世考证应该都比明朝多得多,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宋朝商品经济发达,皇帝不打击抑商。所以种了这些高淀粉蔬菜的农民,可以在丰收季节把蔬菜大量卖钱买米存着。
明朝基层商业社会保障相对差一些,大家更倾向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种粮食的农户也懒得交易,自种自吃。交换氛围变差后,大家就越来越保守,唯恐种保质期短的东西会导致生死拿捏在别人手上。
但随着隆武朝的行政风气有所变化,加上富商出身的沉廷扬当了户部尚书,朱树人也是鼓励朝廷组织的军屯给属下流民提供交易保障。
这些南下流民种了易腐的高淀粉蔬菜后,当地军屯卫所会有组织地出面收购,让当地军队、其他种粮百姓,在丰收季集中用芋头、莲藕取代一部分主食,维持两三个月。
然后把省下来的主粮按官方保护价再交易给出售莲藕的流民,这部分原本被扼杀的农业经济就被盘活了。
不少年初流亡南下的北方流民,被安置在淮南后,就在泥泞地劣的巢湖、芍陂平原上,挑选原本没人种的烂地种莲藕。五月第一批莲藕收上来后,当地驻军立刻就负责收购了,还给他们官价换粮。
实打实得了好处后,这些流民也不禁开始动摇反思:原本他们接受了多年的朱元章式大明意识形态洗脑,总觉得商业是与农民争利的。种粮食的农民就该自种自吃(原本那些种经济作物的农民才不得不交易,因为蚕桑棉花茶叶没法吃)。
但现在实打实的铁证摆在面前,说明种蔬菜的农民也该加入交易,至少这种形式的商业繁荣,是在释放农业生产力。让更多原本担心作物保质期而不敢种的百姓,多了一种谋生方式的选择。
似乎大明重农抑商的思路,从根子上就需要细化调整了。商也是分很多种的,有些种类就是应该鼓励,另一些种类才需要压制,不能搞一刀切。
……
在隆武政权的治理下,南方这一年的农业生产恢复得非常好。
随着时间很快来到五月底,农忙季节总算过去,夏季补种完成后,一直到秋收之前,百姓都会相对清闲,
朝廷如果有大兴土木的建设工程,如果肯拿出银子以工代赈,也正好让百姓稍微赚点外快,更好地恢复民生。
所以,在南京城里宅了那么久的朱树人,总算打算重新出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当然,朱树人在南京这几个月,其实也没闲着,一直活得很养生——早在今年元宵节、刚刚封王庆功完之后,朱树人就开始戒酒了,
还很注意调整作息,健康饮食,规律锻炼,一切科学养生手段都上了。在古代,绝对找不到另外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这样养生的。
而早就有过一个女儿的朱树人,也很快再次向世人证明,他的身体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到了四月份的时候,朱树人的正妻、小公主朱毓婵其实就怀上了。只是第一时间反应太轻微,没有立刻发现,
到了四月底,因为那亲戚迟迟没来,太医也反复确认,慎重复查,才敢向皇帝和王爷报喜。反正不管是否确认,都可以先按安胎养生的药方饮食调理,并不耽误。
得知了这个情况后,朱树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仅仅宅了两个多月,就让妻子有动静了,这效率已经算是非常不错。剩下唯一的悬念,就是是男是女。
“但愿是个儿子吧,咱不重男轻女,不过这次事关国本,要安定天下人心,得先给个儿子,以后生多少女儿都没问题。”
素来思想开放、有着现代人灵魂的朱树人,也难得封建了一把,每每如是想道。实在是时代形势如此,由不得他任性。
到了五月底,算算日子,朱毓婵的肚子已经有了两个半月快三个月了,最容易出变故的安胎期也过去了,后续应该比较稳,朱树人也就放心准备出门。
朱毓婵自然还是万分不舍,一介弱女子肚子里有动静,丈夫却要出远门,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朱树人温言安慰:“放心,出门不了几个月的。咱如今又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不过走马观花点拨一下,秋收之前就回来了。年底和来年开春,咱一定还待在南京城里,好好陪着夫人。”
朱树人的这个承诺,才算让朱毓婵安下心来。
太医也算过了,预产的日子大约是明年过完年,快的话正月底,慢一点整个二月份都是正常的。到时候也是农闲时节,大过年的别的事务应该也没什么可折腾的。
……
跟妻子告别后,朱树人就招来自己的幕僚顾炎武,梳理一下近期值得视察的工作重点。
因为是刚刚起意,此前朱树人也没什么规划,需要先了解一下这几个月各方面的情况。
顾炎武捧来了一大堆卷宗,朱树人先提纲挈领看了一遍,重点了解近期的军队建设和军备筹划进展。
军队建设方面,朱树人大致看了一下各部报上来的进度,考虑到这次的南北休战窗口期会比较长,朱树人预估至少在一年以上,所以今年军队的建设主要停留在彻查空饷、落实改善军队待遇、打击喝兵血等方面。
至于技战术操练层面,倒是暂时没有提上日程。反正有时间,那就先做打好基础的事情,军队面貌和忠诚度普遍有了改善,才好给他们新式武器,操练好了之后才放心。
否则战斗意志和忠诚度都还没保障,就先给操练新式武器,只会变成双刃剑——就像清末的北洋新军,技战术水平倒是上来了,问题是遇到战争的时候根本就不为朝廷出力。
要查空饷、打击喝兵血,这些都是大明过去至少一个半世纪的积弊了,可以说明堡宗被瓦剌俘虏的时候,明军就已经存在这些问题,所以号称五十万大军在鞑靼人面前才如此不堪一击。
朱树人现在要改善,阻力肯定是有的。但说到底,他还是仗着两张底牌,才有底气循序渐进慢慢强推:
第一就是沉家有钱,实打实肯在军队投入。不管是朱树人总督各省军备,还是他爹负责户部拨款,今年开始都至少做到了“银子出户部出京城之前,绝不截留”。
沉廷扬当初在南京守城战时,就实打实核发了二百万两银子给守城军队,那都是直接沉家自掏腰包捐的,没动国库的钱。这样的榜样力量摆在那边,恩威并施,下面也就不得不极大收敛。
第二么,便是仗着外战大胜之威,朱树人一家在军中的威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就算有旧将领舍不得手上的兵血,朱树人也能掺沙子从湖广调嫡系将领来接替。
过程中当然也有极个别将领为了喝兵血几乎试图闹兵变。但下面的士兵都不听自家将军的了,朝廷一来弹压立刻就投降朝廷,那些顽固喝兵血的败类军官也就被肃清了不少。
光是杀人就杀了几百号,也算是乱世用重典不得不为。考虑到南直隶、江西、浙江的旧军队名义上总数也有小二十万,杀几百个喝兵血败类并不算多。
经过这番整顿,争取今年之内让上述几省的军队空饷得到清理,士兵都拿足银子吃饱饭,明年就可以配发新武器进行新的技战术操练。
……
了解清楚了军队建设方面的工作后,朱树人又浮光掠影看了一下军备和工业领域的进展。
今年上半年,武昌等地的兵工厂,似乎没什么值得视察的新动向,都在中规中矩全力生产“武昌造”新式步枪呢。大冶的钢铁厂也是在稳步发展,没什么质变。
那种步枪本就是去年秋天的时候才定下初代量产型、随后开始逐步增产,最后跟多铎决战时,南明全军一共也才五千杆这种新式步枪,还得分摊到湖广和南直隶两处战场上,张煌言那边不足两千杆,朱树人手上有三千多。
既然本来就是新型号,自然也没必要大刀阔斧再另起炉灶,直接扩大产能就是了,这都是砸钱砸资源就行的力气活,不是技术活。
最多就是经过与阿济格和多铎的几场大战后,方以智和宋应星也听取了前方将士的反馈意见,把一些经过实战检验的改良思路整合了进去,微调一下。
如果说之前的武昌造,大约相当于法国人的沙勒维尔1728型,只有少数几项指标能达到沙勒维尔1763型。
那方以智和宋应星最新调整后的“武昌造2.0”,基本上就是全面达到法国人沙勒维尔1763的水平了,在材料质量方面甚至还有超过,达到拿破仑战争前夕的水平。
这样的制式步枪,作为未来的大规模灭清装备,已经够用,这两年继续堆产量就是。
朱树人捋了一下产能进度,去年下半年,大约有四五个月转产了新式步枪,一共生产出五千多。按照这个速度,今年全年大约能年产一万二三到一万五,明年也差不多。
如果要进一步提速,就得继续扩大钢铁厂的产能,也得加大军工厂的工匠雇佣规模,或者考虑复制武昌、大冶的工厂,在南直隶也照办一套工业体系。
如今朱树人毕竟已经是总督南方七省军备了,还是节制中外诸军事,会常驻南京。他确实没必要再把自己的根基留在武昌,到南京周边备份一套产能也是很有必要的。
彻底梳理清楚现状后,朱树人便问起顾炎武,让他再提供一些新的资料:
“今年农闲,孤欲在南直照搬一套类似湖广的军工、铁厂,不知南直境内的铜铁泥炭矿藏工作整顿得如何了,有没有值得扩产的矿场?
要搞军工,还是得从铁厂开始从头搞起,不能指望大冶那边供钢铁,如此才有备无患。”
朱树人的思路,有点近似于后世的三线国防建设,南方偌大半个国家,只有一处重点铁矿和钢铁厂的话,那也太容易出意外了,必须有个全套备份。
而相关工作此前显然也有人在做了,顾炎武这儿资料很充分,立刻就整理了出来:
“王爷您忘了?前几个月您就交代过要探矿扩矿。工部的人最近已经在太平府和池州、湖州等地有所收获了。武昌那边也有派工匠过来指导提点。”
朱树人回忆对照了一下,就知道工部说的是后世马鞍山的铁矿,以及古代早就有发现的铜陵铜矿,可以进一步扩产。这两地都在后世安徽的长江以南地区,如今是属于南直隶的。
而东边一些浙江的湖州府长兴一带,以及与之邻接的后世安徽宣城一带,也有一些煤矿,虽然质量比历史上湖广那边、大冶铁矿配套用的安源煤矿质量要差些,有些是含硫量相对较高的烟煤。
但胜在运输便利,距离铁矿、铜矿很近。如果能搞点前置工艺,把煤炭预处理一下,那么皖南浙西煤矿,和马鞍山铁矿铜陵铜矿结合,估计能弄出比湖广那边的大冶系更大规模的冶金联合体。
毕竟,清朝末年的时候,张之洞主推汉冶萍,一个重要理由就是当时国内对于煤炭预处理也不太懂,钢铁厂太挑煤了,并不是大冶的铁矿储量、质量真就比马鞍山多。
“安排一下,这段时间,孤便去太平府(马鞍山)、池州(铜陵)、湖州、宁国(宣城)转一圈。行程不用太紧张,入冬之前回南京就行。”朱树人便随口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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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之前也提醒过会有种田,所以再详细提醒一句吧。不想看种田的,下周可以养一养。到下周末基本上就过了这段休战期,可以重新跟鞑子开打了。
也算是给只看杀鞑戏的读者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