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淓和妃子孙氏谈妥之后,当晚无话。
次日,沉树人那边还在做些启程前的准备。他离开信阳府之前,还有一堆的军务细节需要处理,尤其是要视察部队的后勤补给供应情况。如果没有问题,按计划再过一天才会继续南下。
小心无大错,毕竟对李自成的最后阶段追击,沉树人并不会亲临指挥,所以他必须料敌从宽,走之前务必把后勤搞扎实了。
他本人亲临指挥的战斗,下属各部运粮运弹药补充武器装备,是绝对不敢偷懒的,毕竟沉树人军法严明。但他走后,谁知道黄得功左子雄使唤得动那些后勤文官么?
或者互相推诿扯皮,或者临时紧急划拨走物资、名义上给其他友军,实际趁机稍微中饱私囊,这种事情在明末简直太常态了。毕竟整个朝廷的军队都习惯了欠饷和饥一顿饱一顿。
因为事务繁忙,朱常淓白天派人来打探消息,没能找到沉树人,只能是留了个口信,让府上下人转达,说王爷派人来找过。
夜里忙完公务后,沉树人回府听说了,这才去回拜。
而王府的人天天无所事事,沉树人找去的时候,朱常淓一家都快歇息了。
朱常淓得了通报,也是连忙披上见客的衣服,出来接见。
经此一事,朱常淓才意识到,沉树人是有多么的繁忙,
昨天这种闲暇的日子,那都是提前安排好工作日程,硬生生挤出来的时间。
“那么年纪轻轻做到督抚,果然是有道理的啊,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从来不加班的朱常淓,临进门前,不由自主感慨了一句。
没想到,正在客厅里坐着喝茶的沉树人,却是耳聪目明,而朱常淓没什么心机,在家里自言自语也不注意控制音量,被人听在耳中。
于是沉树人提前起身,见朱常淓进屋,就拱手行礼:“夤夜回拜,可是搅扰了王爷清梦?下官先赔个不是了。”
朱常淓一愣,这才知道对方听见了,连忙说:“不妨事不妨事,是本王太闲散了,世侄也是知道的,这大明朝的皇亲国戚,都是这般无所事事,见笑了。
本王原先也不与文武官员结交,一贯以为他们也都是事情丢给小吏做,每日只管花前月下,直到结交了世侄,才知道大谬不然,勤政的人也是有的。”
沉树人闻言,却是正色纠正,还神色肃然地朝着北方拱拱手:“也不能说皇族都清闲吧,当今圣上,便是两百年来少有的勤政,宵衣旰食,夙兴夜寐,自太祖以下鲜有匹者。
下官做京官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多次蒙圣卷召见奏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此勤政圣君,实在令人感佩。”
沉树人说这番话时,倒也情真意切,算不上拍崇祯马屁。
因为他确实真心就是这么想的,崇祯这人,勤政和气节确实没问题,甚至堪称一流,问题只是出在爱面子,没担当,又过于刚性教条。
但凡崇祯能学到刘邦朱元章十分之一的灵活道德底线,或者说不择手段不要脸,再配上崇祯的勤政和坚毅,大明说不定都还有救。
朱常淓对他那个皇帝侄儿并不算太了解,听沉树人如此说,他当然也只是真心称颂:
“陛下的勤勉,岂是旁人可比的!那定然是百年难遇了。唉,说来陛下也是操劳,这种日子,真不是常人能挨的,要是……嗨,没什么。”
朱常淓对崇祯的操劳,有点过于感慨,差点儿就说出“要是这么辛苦的日子给本王过,本王绝对受不了”,幸好基本的觉悟还在,意识到这种话绝对不能说出口,有些东西是不能比喻的,所以稳稳收住了。
做个富贵闲王多好啊!
每天想弹琴就弹琴,想听琴就听琴,想念佛就念佛,想鉴赏青铜器古玩就鉴赏,想把曲艺和古玩鉴赏的见闻写成书,还能随时写。
要是当了皇帝,估计这些爱好都没时间了,最多只剩一个玩熏香还能保留——毕竟皇帝不管做什么事情,依然可以一边熏着香一边做。
他又怕沉树人多琢磨多联想解读,连忙岔开话题:“今日又找世侄来,实在是有些事情相商。”
沉树人也就没有再纠结前面的客套,直接换了一副郑重的表情:“王爷尽管说。”
朱常淓摸了摸胡子,先把目的和盘托出:“其实是这样的……本王和世侄也算一见如故,昨天你也见了小女,听她说,你还跟她聊了不少外面的战况近况,想宽慰本王、全她孝心对吧?
小女对世侄也算略有好感,昨晚拙荆也察觉到了,就深聊了一下,有意成秦晋之好,招世侄为婿,不知意下如何?可要与南京沉尚书商讨后再作定论?”
沉树人微微一惊:“能得王爷高看,当然是下官荣幸,但会不会草率了些?郡主与下官不过一面之缘,不会委屈了吧。而且……下官身份敏感,至此多难之秋,与其他督抚联姻,都要担心被陛下猜忌,如果是……”
朱常淓立刻把昨晚商讨好的对策说了:“这两点都不用担心,毕竟是事出有因嘛。世侄也能算是我王府上下的救命恩人,便说兵荒马乱之中,你救了小女,小女也被世侄看到了。
为了全其名节,本王自会一力承担,请陛下赐婚,陛下也不会拿自己妹子的名节轻忽的。关键是另有些难处,不太好意思启齿——本王因为无子,其实一直想为小女找个赘婿。
世侄这样雄才大略,做赘婿肯定是不肯的了,本王就想,这次上奏陛下时,多多美言几句,请陛下给世侄加爵、赐国姓。
如此,就算将来世侄与小女的子女姓朱,外人也不会觉得这是世侄当了王府的赘婿所致,于沉家的名声脸面也就绝无损伤。
所以,关键在于世侄肯不肯被陛下赐给国姓,只要你肯点这个头,别的都好说,不用沉家操心,本王自会一力包办。事成之后,再给沉家一个准信,如果陛下那边不允,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暂时也别声张了。”
朱常淓也不敢把话说满,毕竟皇帝那边他只能秘密请求、暗中说明原委,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但皇帝是否答应,这是不可控的。
朱常淓也知道,沉树人这边相对好说一些,所以要把除了皇帝以外其他各方的态度先秘密统一起来,最后才能去麻烦崇祯。
否则崇祯都批了,当事人却闹出幺蛾子,岂不成了弄巧成拙欺君。
更何况,朱常淓昨晚琢磨过之后,还考虑到一个风险:他也怕自己秘密上奏之后,崇祯会出于尊重沉树人的想法,怕沉家不愿意被赐姓,从而不能当机立断。
但如果沉树人点了头,朱常淓就能在奏折里多加一两句话,暗示崇祯“这事儿当事人双方都谈妥了,只是差一个朝廷赐婚赐姓的名分”,那崇祯直接同意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不能把难处推给皇帝来操心,这才是人臣本分。
沉树人听朱常淓一下子说了那么多细节,当然是震惊得好久都没回过神来,朱常淓看他无语,还以为时不愿意将来姓朱,只能等他慢慢想通。
殊不知,沉树人却是早就愿意了。
他前世本名朱树人,来到这个世界后,肉身是沉廷扬的儿子沉林,当时虚岁十八还没取字,他为了尽量保留一点前世的痕迹,才跟父亲做交易,以改过自新学好为条件,让沉廷扬赐他字“树人”。
算是把前世的本名先弄回来了,姓当时暂时也就无所谓了。但沉树人内心,其实一直存着将来跟历史上的郑成功一样被赐姓的念头的。
对别人来说,这是抛弃祖宗,但对沉树人一个穿越者来说,这是一个改回前世本姓的机会,
唯一吃亏的只是肉身的便宜父亲沉廷扬,毕竟一个有能耐的儿子改了国姓,其他的话并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但沉树人飞快想了一下,自己这辈子的成就,可比历史上沉廷扬那个默默无闻的纨绔膏粱儿子厉害了何止百倍千倍。连沉廷扬自己的官职,都因为他这个儿子的帮衬打点、带掣着立功,额外多升了好几级。
如果没有沉树人的蝴蝶效应,沉廷扬到崇祯死的时候,也就在北京的户部做到一个郎中,而现在却已经在南京户部做到尚书了,就算南京户部实权小,那至少也相当于北京户部一个侍郎,而且还比历史同期早了两年达到这么高的高度。
反正沉树人的肉身还有几个异母弟可以继承沉家的姓,甚至沉树人将来如果有多个儿子,也可以留几个跟着本家人姓沉,所以沉家绝对不存在没人继承香火的问题。
这么一算,沉树人就算被赐国姓,他给沉家做的也已经够多了,沉廷扬绝对不亏。
想明白了这些弯弯绕,沉树人内心当然已经愿意了,但他毕竟还要讲究一下表面的封建孝道,所以表示:
“王爷抬爱,下官自无不允,这事儿,下官本人乐见其成,不过为人子嗣,最好还是先派出快马信使去南京,与家父取得联系,只要家父首肯,下官决无异议。”
朱常淓松了口气,连忙说:“沉尚书也是明事理之人,肯定会体谅本王的难处,既然贤婿这边没问题,小女的婚事是说定了,所差的,无非是贤婿的赐姓、赐爵而已。
无论最终是否给贤婿赐爵,将来贤婿与小女有后,至少要留一个外孙,名义上过继给本王嫡妃当年早产夭折的孩子,宗法上也好算本王的亲孙子,
这样潞王府的爵位,将来也不至于无人继承,便宜了外人过继。不管怎么说,外孙身上毕竟还有几分本王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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