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王福王搭上了黄得功这条线,也确认了愿意先逃亡去信阳。
后续的具体安排,就简单了不少,也没什么好赘述的。
黄得功也是在跟梁以樟深入接触后,才发现原来梁以樟这边原先都不知道潞王来了商丘,对方一直隐姓埋名很低调,就是围城后才现身的。
所以黄得功也就判断出,一开始所谓的“袁宗第为了杀王陷藩才来攻打商丘”的说法,估计是个误会,要不就是流贼一方什么弄巧成拙的计策。
数十万大军铺开,绵延几百里相互攻伐,信息交流不畅、传话传错了,那都是很正常的。
不管怎么说,既然袁宗第那边怂得那么干脆,被打崩一侧后,就撤开商丘城东门南门两翼包围,那么想来后续也不会太坚决地阻止黄得功撤退。
只是为了保险起见,黄得功还是没有立刻轻举妄动,让部队在商丘城内歇了一个下午,好好吃了两顿,又申时就早早睡下,次日寅时起床集结出城。
这样天亮之前还能有大约两个时辰的行动时间,确保袁宗第的反应时间能被进一步压缩。
计划安排好后,黄得功还最后关照了梁以樟几句:“梁知府,我军不可能为了你们,主动攻营跟袁宗第寻求决战。他收缩兵力后,毕竟有经营数日的坚营可以依托,以骑兵强攻太吃亏了。
所以我军退走之后,明日你就可以放出风声去,说此前潞王福王确实在这商丘城内,但已经被我救走了。
如此,袁宗第定然会三心二意,产生动摇,舍不得再下血本全力孤注一掷攻商丘了。如果能勾引到他分兵追击我,与我军打野战,黄某绝对有把握再重创他的主力一次!”
梁以樟对黄得功的仗义,也是心存感激,但他还是有点担心,便追问:“这样会不会给潞王福王增加危险?”
但黄得功拍着胸脯跟他打包票:“放心,袁宗第追不上我的,而且敢追出来,也打不过。再说,您又不用明儿一早就主动宣扬。
可以等到袁宗第再来攻城时,才说出这事儿打击他的士气么。如此一来,至少又是一天半天拖过去了,我军都是骑兵,早就跑远了。而且你拖后了说,也不会得罪潞王福王,此事先心照不宣,潞王福王如何得知?”
梁以樟一想也对,立刻表示知道如何拿捏保密程度、泄密时机,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
李自成分给袁宗第的兵马,一开始绝对是超过五六万人之巨的,但是李际遇被歼灭、袁时中投降,加起来两笔至少折减了闯军两万多人马。
再加上黄得功踹营击溃南城袁军、此前数日商丘城的死守血战对闯军的杀伤。可以说,这十几天来,袁宗第部至少减少了三万人的有生力量。
还剩下最多三万多,如果龟缩在营寨里死守,有堑壕有拒马,黄得功或许要付出惨重代价才能啃下,所以他舍不得拿精锐骑兵去耗。
但如果袁宗第敢追出来,那就绝对是找死了。
更何况,袁宗第不是全军骑兵,而黄得功全军骑兵,还养精蓄锐保持好了体力,可以耐久快速行军。只要一两天之内,袁宗第敢追,绝对会前后军脱节,首尾不能相顾。
到时候,有机动力优势的黄得功杀一个回马枪,只挑袁宗第追得快的那部分部队攻杀,绝对可以更轻松地干掉。
这么粗浅的兵法常识,黄得功知道,袁宗第肯定也知道,否则他也没资格做到李自成帐下五将军之一了。所以他只要不犯弱智,肯定不会做这种傻事。
……
次日一早,养尊处优的潞王也是迷迷湖湖被侍女和宦官拉了起来,难得寅时就要出城。
王府的细软财物,已经提前打包好了。
此前从卫辉离开来商丘的时候,他们是趁着流贼才打到怀庆、还隔着一个府的地界,就提前跑路了,所以东西带得比较周全,连王府的绫罗绸缎细软都能带着。
潞王府在卫辉时,积累的动产财物至少七八百万两,带出来六百多万两。最近又打点消耗犒军了一部分。
这次因为是随军,只好把绫罗绸缎和碎银也都扔了,普通侍女宦官的铜钱也都扔了,王爷分银锭给他们置换,算下来,最后只带了五百多万两走。大约价值近百万两相对粗重,就留给了梁以樟犒军。
商丘全城守军也都一大早被喊起来,负责戒备,随时准备掩护。原本将士们还是颇有怨言的。但听说每个士兵能直接发三匹潞绸、两个银锭,顿时所有不满都消失了,还信誓旦旦表示一定会跟着梁知府好好守城,坚持过这个冬天。
黄得功允许潞王坐马车,但还是给他们都备了马,需要骑马时随时能换。五百万两的财物,分给亲兵分别背负,倒也轻松。
因为其中至少一半价值的财富,是以黄金形态存在的,折算下来也就两万多斤,挑三百个亲兵每人背个七八十斤就搞定了。
唯一让黄得功不理解的,是潞王府让人带了很多青铜器和琴。黄得功是个粗夯之人,哪里懂风雅之物,觉得连碎银都丢了,还拿铜器做什么。
潞王不好亲自谈钱,最后还是小郡主朱毓婵戴着帷帽出面跟解释:“辛苦黄总镇了,我等不是强人所难的贪财之辈,实在是背这些琴出去,比背同等重量的银子还值钱。
我父王收藏的名琴,不是古物,便是天下少有的名工孤品。那几个用丝囊裹紧、香木匣盛放的,都是东晋时的古琴了。
剩下只用丝囊收贮的,也至少是唐宋的,那些敞开放的,才是当朝新制,一千两以下的我父王从不留。那些青铜香炉,也是从汉至魏晋六朝隋唐都有。宋以后的我父王还懒得收呢。”
黄得功听说这些玩意儿这么值钱,这才作罢。
……
大军寅时正悄咪咪出城,开始时一路果然顺遂。最大的问题,反而是潞王福王身体都不太好,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被夜路马车的颠簸颠得呕吐不止。
好在能见度不是很高,车马也不会跑太快,天亮时已经离城三十多里了。
袁宗第那边,卯时三刻也有注意到城南有军队出城,但并没有当回事,他如今焦头烂额,想要的太多,有能力要到的太少。商丘守军能走掉一部分,他也懒得阻止。
一直拖到辰时,袁宗第才试探性地去商丘城下再组织一次小规模进攻。但一看就没打算真打到底,只是探探虚实,以弓弩和老式火铳对射为主。
梁以樟当然是带着商丘守军狠狠痛击了袁宗第的尝试,让袁宗第清醒认识到:凌晨时有兵马出城,并未损及商丘守军的意志,商丘城仍然铁了心要守到底。
得到了这个重要情报后,袁宗第目的也算达到了,死了几百个人没必要再耗下去。
打到临近午时,袁宗第部即将撤回营地时,城头梁以樟看流贼退去,这才让骂阵手疯狂齐声呐喊:
“闯贼必亡!袁宗第你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已经中了沉抚台的计了!黄闯子就是来打破你的人马、烧毁你的辎重车马,让你没法快速回援陈县!
黄闯子的骑兵,来去如风,等到了陈县,跟沉抚台里外夹击,必杀闯贼!到时候你连投狗主子都没处投!”
这番话,也不尽是梁以樟组织的,七嘴八舌,完全是骂阵手们根据中心思想,自由发挥,所以吐槽得也很散,东一句西一棒槌。
骂完了主旨后,才有人又提到“黄得功立了大功,还救走了藩王”。
下面的闯军将士一开始没当回事,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各个渠道一点点汇总到袁宗第那儿,他才意识到了问题。
“黄闯子真是来救诸王的?宋先生送来的情报居然准确?不是蒙我的?黄闯子想先破了我的人马,拖住我,他自己却仗着骑兵速度之利,可以赶到主战场合击夹击?”
袁宗第捋顺了情况后,也是微微后怕起来。
其实,他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但关键是他原先就算隐约想到了,他还能赌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各级都尉、掌旅不知道。
只要下面的人不知道,他就可以装湖涂,就可以不用去跟李自成会师,也不用啃硬骨头打硬仗,
但现在梁以樟直接让人骂阵把这些话都挑明了,那就意味着袁宗第军中连最弱智的基层军官也都知道这一点了。
袁宗第要是再畏葸不前,不去为闯王分忧,将来就有可能被下面的人攀咬揭发,要被秋后清算。
你可以装鸵鸟,装法盲,但不能知法犯法。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袁宗第也是郁闷得不行。他知道,眼下只有应应景,摆出自己依然很忠于李自成,愿意为李自成拼命。
“全军拔营西归!追击黄得功,增援闯王!增援陈县主战场!放弃攻打商丘了!”袁宗第不情不愿,表面却义正词严地下了这条命令。
几个心腹部将还劝:“将军不可啊,黄得功都是骑兵,还刚刚打赢了我们一次,如今士气正衰,辎重车马也被烧掠破坏不少。现在追击,我军会严重脱节的。”
“这些都是小问题!闯王把官军主力勾引出来决战了,我们既然知道了,怎能不去!我袁宗第以忠义为主,你们都不许劝!谁劝谁就是不忠!”
这狠话一撂,挤兑住军中三心二意的存在后,袁宗第就开拔了。
当然他也长了个心眼,把自己麾下最榆木脑袋、最只知道直接忠于李自成的、难以笼络的部队,派到了第一线,让他们冲在最前头追黄得功,甚至还不惜优先给他们多分配战马。
那些相对最没有脑子的李自成死忠,当然是忠义无双地冲了。然后一天之后,就在柘城县附近,被黄得功一个回马枪杀得大败亏输。
几个最终于李自成的掌旅,还有一位都尉,都被黄得功斩杀。
得知前军溃败,袁宗第才一改急行军的姿态,变得稳重,逐步收拢溃兵,稳扎稳打:看,不是咱不忠于闯王,而是太忠了,吃了亏。要是再不持重,死在半路上事小,死了都无法效忠闯王,这才是大错。
而黄得功经过两天的行军后,顺利回到陈县。抵达陈县之前,他还分出了三千骑兵,专门护送福王潞王,去陈县更下游的项城。
同时,他提前派出的斥候,也早就跟刘国能部和陈县城外的沉家军水师船队取得联系了。他们自然也分出人手接收了这个重要的棋子。
至于沉树人本人,他们暂时倒是没法通知到,因为沉树人被围在了陈县城内,消息暂时隔绝。只是沉树人从头到尾不慌,哪怕被围了,也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有危险。
黄得功重创了袁宗第,还歼灭、迫降了两支河南本地农民军势力,彻底遏制了袁宗第从归德府帮李自成筹粮的企图,所以这场相持战,其实已经分出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