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调动的速度,毕竟比快马信使要慢得多。
所以听到蔺养成入寇的消息后,沉树人只要能立刻判断出此贼只是来牵制己方兵力的、不会是主攻方向,然后马上做出应对部署,那就肯定来得及。
得到消息那天,是四月十三。考虑到逆流行船的绝对速度不如骑马,所以沉树人选择了带着几十个亲兵护卫、沿江骑马赶路。到了夜里人困马乏,再坐船接力、在船上睡觉。
如此日夜兼程,第二天傍晚就已经赶回两百多里之外黄冈县了。
沉树人紧急吩咐了左子雄一番,给他一夜的时间整顿人马做好准备,次日启程,逆水行船,赶往随州的孝感县。其他一部分武将,也在随行之列。
而沉练的那一个守备营两千人,也同时往黄梅县方向调动,跟郑成功一起堵蔺养成。
左子雄得知贺锦可能会入寇孝感县的消息后,一路上也是有点着急的,数次想催督部队强行军。
黄冈到孝感也有近二百里路程,如果正常陆路行军得走四天,强行军或者走水路的话,也要两天多。
古代行军,步兵带辎重,一天走五十里就算合格(如果是黄袍加身那种出工不出力的,就只走四十里,再少的话演技就太假了,陈桥驿到开封就是四十里),不带辎重强行军则能走近百里。
到了这时,反而是沉树人比较澹定,让左子雄不用太担心,一定来得及:
“贺锦不会来太快的,他肯定要在蔺养成那边入寇后、稍微多拖几天、才会在随州这边有所举动,那样才能给咱时间分兵往东。
否则我还没分兵,他一来就跟我的主力撞上、双方直接爆发冲突,岂不让蔺养成白捡了一个趁我背后空虚的良机?
流贼各营之间,对于谁摘桃子,谁打硬仗,那也是挑肥拣瘦得厉害,甚至比官军更厉害——官军打了败仗,除了家丁之外,其余的损失好歹还是朝廷的部队,可以崽卖爷田不心疼。流贼的每一个兵,那可都是自己的。”
沉树人这番话分析得精辟无比,一下子就让左子雄放心了,随行的阎应元等人也是佩服不已,感慨道台大人对流贼的心态拿捏得是真准。大家的士气和信心,也又稍稍上升了一个台阶。
沉树人内心暗暗得意:官军将领和贼王,这两者对待本钱的大手大脚程度,基本上能相当于后世国企高管和私企老板的差别吧。
……
四月十六日傍晚,走了整整三个白天的明军,顺利抵达孝感县,部队的士气和体力也保持得挺好。
抵达县城的时候,此前就已经驻扎在此的张名振,提前得到了消息,自然率军出城迎接,一直迎到了滠水河口——孝感位于滠水沿岸,出县城后顺流而下走二十里,就能抵达滠水汇入汉水的河口。
在大别山区,很多县城都是这样分布的,由一条条流出大别山的小河撑起一片相对肥沃的河谷农耕区,形成县城。
滠水上游是不可能有敌人来的,因为逆流而上走个百余里河就断流了,再往北就是崇山峻岭。就算翻山,也带不了什么武器装备和物资,更不可能攻城,只要城门一关,守个一段时间,敌人就会自行饿死。
所以,孝感的主要威胁,还是来自于汉水沿岸。
敌人要从至今仍被敌军占据的随州县、安陆县等地,顺着流经这两县的?水行军、抵达?水汇入汉水的河口后,再沿着汉水行军到滠水河口,沿滠水逆流而上攻打孝感。
张名振也是深知这一情况,所以只留下几百精兵镇守孝感县城,再组织民夫们近期加强巡逻,随时准备辅助守城。而主力战兵就可以调出来,前出到滠水河口与兵备大人会师。
“有没有贺锦贼军的消息?”沉树人跟他会合之后,只是简单洗了把脸,就匆忙问起军情。
张名振这是第一次捞到表现机会,看起来准备还挺充分的,立刻详细汇报道:
“道台大人神算,果然今天白天就探查到有流贼船只出现在?水河口的汉水河面上。船都很小,应该是从?水上游来的,到了这儿就上岸了,还在?水河口扎营。
似乎是准备稳扎稳打、最后一程走陆路行军了。末将以为,定是去年大人痛灭刘希尧,让他们认识到了大人的水师战船厉害,所以不敢再水路行军图省力。”
沉树人点点头:“不错,不愧是跟海寇打交道多年的干将,调度很缜密。那有探明敌军多少么?”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难为人,张名振也没法深入侦查,只能是凭着远远瞭望得到的粗略情报回复:
“禀道台,当时斥候粗看了一下贼军新设营地规模,一共分了五六处下寨,总计怕不是能驻扎三四万人,但末将不知这是不是虚张声势。
根据此前对敌情的了解,革左五营总人数约十余万,其中贺锦所部不过三万,还多有老弱,精锐战兵不超过七八千之数。现在一下子立了这么大的营,实在让人费解。
所以,大人来之前,末将都是以此跟将士们分说的,告诉他们这就是敌军虚张声势,以稳定军心,目前士气还算高涨,也没什么人怀疑。”
“居然有能驻扎三四万人的营地?”沉树人听到这个最新情报,也是颇为诧异。
虚张声势是很常见的,但虚张声势到那么假,反而显得太不寻常。
他沉吟片刻,叹道:“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应该不会是虚张声势那么简单了,肯定另有隐情。罢了,今夜先小心提防,明日出兵探探虚实。”
……
沉树人除了在黄州东部留了两千人提防蔺养成,其他各处要害也要各留几百人或守城、或监视那些翻越大别山的险隘小道,加起来也有上千人左右。
所以孝感营这边,充其量也就集结五千兵力。
再想增加人数,就得多拉一些壮丁,或者进一步改编当初俘虏回来后、被分配去屯田的流贼老弱。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
黄州府总共二十几万人口,养八千正规军士兵,已经挺吃紧了。
毕竟按照这比例,不到三十个人养一个兵,大明朝一亿人不得养三百多万大军。而大明最巅峰时,也就勉强养得起二百万军户男性,还不都是正规军。
此日清晨,沉树人便打算派出自己的骑兵部队,由左子雄带着,去上游的?水河口方向仔细打探。
沉树人的骑兵不多,南方不产马,朝廷之前也没给过沉树人战马,所以去年打刘希尧之前,也就二三百人骑马,一部分还是军官。
灭掉刘希尧之后,总算是收编了好几百匹没有受伤的战马,让沉树人可以在满足把总以上军官全部骑马之余,再凑出五百人数量的骑兵部队。
没想到,敌军也跟他想到一块儿了。沉树人的五百骑兵出巡后没多久,流贼大军也出营稳扎稳打南下,相向行军而来。
两地本就只相隔不过四五十里,相向而行很快就能遇上。好在沉树人手下的明军将领们都有望远镜,隔着近二十里就登高瞭望看见了。
黑压压的敌军人数做不得假,怕不是真有数万之众。看到这个真相后,所有人都有些色变。
“先回营!固守!”沉树人也不傻,好汉不吃眼前亏,侦查确实之后立刻就闪了,左子雄贴身保护于他,策马始终不离他左右。
不一会儿,流贼军队也发现了出营挑衅的明军,立刻分出骑兵部队穷追不舍,好在明军提前十几里开始调转马头,追到回营也追不上。
流贼马队先锋不知死活,看明军狼狈,还想趁势掩杀、跟着涌入营中。
好在留守的张名振一直谨守营寨,军纪严明,看到前面烟尘起,就让火铳兵全部上土墙木栅,弓弩手也严阵以待。
沉家军这几个月的火器军纪操练,此刻便显露出了价值,军官没让拿枪绝不先拿,等友军全部入寨安全后,敌军骑兵冲到近前,才按号令开火。
几轮排枪之后,流贼骑兵浅尝辄止,留下数十具尸体立刻后退——流贼虽有数万之中,骑兵却只占数千,也不可能靠骑兵攻打营寨,没必要白白牺牲。
双方紧张对峙了半个时辰后,流贼后军主力陆续赶到,旌旗招展,一律都是“贺”字大旗,让人看不明白所以。
沉树人观望了一会儿后,这才注意到一个细节。他连忙拉过左子雄和张名振,问道:“你们看,这些贺字旗,颜色似乎不太一样,有一些是纯白的,还有一些带点粗麻布的澹澹土黄色,而且,这刚好是两种颜色,莫非……”
张名振听了,还有点不明所以。
左子雄却是已经来黄州满一年,对敌情比较了解,立刻理解了沉树人的意思:
“道台大人的意思是,这里可能不止左金王贺锦的人马?还有驻扎在河南信阳府的革里眼贺一龙的人马?二贺合力来犯?”
此言出口,众将脸色都微微有些变化,若真是如此,敌我悬殊就有点大了。
对面的敌人,果然没给沉树人留太多时间反思。不一会儿之后,对面万军之中,波开浪裂般让出两条甬道,两位威势不凡、披着大氅的勐将,越众而出,离着明军大营超过一里地,就让骂阵手出列传话。
“革里眼、左金王合兵十万至此!狗官速速投降可绕不死!对面的将士们,不要给崇祯昏君的狗官卖命了!”
沉树人闻言,心中终于重视起来了,也有些不甘心:你丫的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不该再给我点时间打怪练级、然后你们一个个分批上来送的么?怎么忽然之间联手一起上了!还有后方牵制的蔺养成!等于是三家齐上了!
其他方向的明军到底在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让咱黄州一府之地扛那么多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