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殊认识的人中,只那一位是左撇子,也只有他会将茶盖搁置在左边的托盘上。
他向来会察言观色,熟知上位者的习惯嗜好,如若不然,在官场上混,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太子不会来找他,该说的话都说尽了。
他想不通太子为何要这么做,既然他来府上不是来找他,难不成——!
这个荒谬的想法窜出来时,卫殊都不敢往深了去想,他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宋承恩说过的那件事,血淋淋的教训摆在面前,他不想也不能成为第二个席幕僚。
楚兰枝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进他碗里,见他稍稍地回了神,她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催了声,“想什么呢,吃饭。”
卫殊静静地看着她,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先生,”宋团子在钱团子的唆使下,嗫嚅地开了口,“下午许珏来了趟书院。”
“许珏扬言收了年年和岁岁做弟子,”钱团子添油加醋地说道:“还说他要灭了三味书院。”
岁岁见他们被打得屁股开花,瞧他们可怜才允许他们留下来蹭饭,恩将仇报,这俩人居然敢在爹爹和娘亲面前告她的状!
“是许珏一厢情愿地要收我为弟子,我没答应他,”岁岁傲娇完了,又冲她爹卖乖道:“我要学就跟爹爹学,才不要别人教。”
相较于岁岁的嚣张,年年埋头在碗里,则要安静得多。
卫殊见他态度敷衍,出声问了他,“年年,我和许珏谁画得好?”
年年把头埋进碗里,怕得不敢抬头,嘴里温吞地道:“我没见过爹爹作画,这不好说。”
卫殊换了一个问法,“你觉得许珏画得如何?”
年年放了碗,头低低地埋着,不敢抬起来看他的眼,“许公子在绘画上颇有造诣。”
卫殊并未就此放过他,“让你做许珏的弟子,你可愿意?”
苏团子揪紧了年年的手,压了道眼神过来,示意他别说话。
年年抬头,向娘亲投去了求救的眼神,还是实诚地说了,“愿意。”
楚兰枝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看向卫殊,生怕他说出什么气话来,把孩子都给吓住了。
卫殊不急着表态,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个个都以为他在憋着大招,等熬到他吃饱了饭,他也只是放平了筷子而已。
他不知道许珏是怎么想的,以为让年年和岁岁承袭了他的文风就能气死自己,殊不知他精于算计,年年和岁岁跟着他学书法绘画,可以集百家之长于一身,他何乐而不为。
他连惧内的名声都不在乎,还会怕许珏在他面前说风凉话。
“你要学就好好地跟人拜师,别什么都没学到手,丢尽我的脸面。”
年年没等到爹爹的一通谩骂,还在惶恐着要是在树上过一夜怎么办,这就被爹爹给大赦了,他整个人都呆了。
岁岁搞不清楚此时的风向,眼前的爹爹太不真实了,“那我呢,要不要跟他学书法?”
卫殊好笑地睨着她,“放着天大的便宜不占,你小小年纪的不多学点,成天想干什么?”
岁岁被说得没脾气了。
“你们两个,跟我过来。”卫殊点名叫了钱团子和宋团子去了东厢房。
年年从呆愣中醒过神来,“娘亲,爹爹和许珏不对付,他怎么能同意我拜许珏为师?”
“他嘴上把许珏骂得一文不值,”楚兰枝琢磨着道,“打心底里对他还是服气的,都是文人墨客,高处不胜寒,会不会有那么点惺惺相惜,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卫殊把俩人领进东厢房,吩咐宋团子道:“把门掩上。”
钱团子皱着一张脸,他都快苦死了,先是被老夫子狠抽了一顿,又被苏乞儿扒了裤头,眼下又踩到了先生的尾巴,老天要他死,为何不降下一道天雷劈死他,非得这么一刀刀地磨着他,让他生不如死。
宋团子紧紧地挨着串串,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死样。
卫殊把一个账簿扔到钱团子面前,命道:“钱清玄,把这些账从头到尾给我算一遍,这是个假账,我要知道他假在哪里。宋易,你拿个记事簿在边上给他登记,这账簿繁杂,你帮他理理头绪。”
钱团子拿起账本,想着这是先生在考察他的课业,点头应了,“是。”
宋团子也不敢不答应。
“这件事别让你们师娘知道,除了我,要是其他人知道了这个事,”卫殊随手甩出两本书册来吓唬他们,“你们就天天下学了过来给我做账。”
钱团子和宋团子齐声应道,“知道了,先生。”
“算账吧。”卫殊坐靠在床头,催了声道。
“现在就算?”钱团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打着商量道:“先生,天色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给你算?”
宋团子还没出声,到嘴的话就让卫殊给呛了回去。
“这账只能在我的眼皮底下算,三日之内算完,再晚我也陪着你们,算吧。”
钱团子从广绣内衬里摸出了玉算盘,噼里啪啦地拨算了起来,宋团子拿起笔在记事簿上核对账目,俩人被欺负得实惨,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满面愁苦地欲哭无泪。
夜里更深露重,钱团子最后一个哈欠没打完,就趴倒在宋团子身上睡了过去。
卫殊站在西窗前,望着无边的夜色,还在思索着今后该何去何从。
钱团子手上的这本账簿,是整个青秧法案的底账,账面上的流水全是真金白银,谁拿到了这个账本,谁就扼住了王氏一党的命门。
下午出去,他原打算把这个账簿呈递给太子,可是造化弄人,太子先走了一步,还是趁着他不在,来府上找了他家娘子。
卫殊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这本账簿,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给太子。
先前布好的局全被打乱,他一直以来倚仗的都是太子,哪怕誉王向他抛来了橄榄枝,他也未曾动摇过一丝一毫,如今局势动荡,他只能游走在太子和誉王之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