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兰枝夜起发烧,一开始还以为受了风寒,她喝了碗汤药就没怎么在意。
直到入夜后她高烧不退,卫殊下朝回来见状,将许宁和乳娘大骂了一顿,命张世通去请了太医院的院使过来,亲自给她诊脉。
厢房里,院使正细细地给楚兰枝把脉。
卫殊站在床头,脸上的煞气犹未消退,他凝眉看着楚兰枝,看得她偏过了头,不敢与他直视。
院使再三地把过脉后,扯过被子,掩住了她的手腕,“卫夫人的体质,一向都是如此寒凉吗?”
楚兰枝听了这话,一下醒了神,当即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她骇然着脸色,木然地说不出话来。
卫殊直言:“我家娘子的体质一向阴寒。”
院使从坐凳上起身,朝楚兰枝拱了拱手,“夫人外感风寒,无甚大碍,容下官出去写个方子,先吃下几副汤药,再看看情况定夺。”
“有劳太医费心。”
楚兰枝看着卫殊亲送了院使出门,红漆木门轻拢合上,厢房里落了满室的寂静。
她知晓他们这是有意避着她,私下里商议去了,隐约猜得到此次发烧的根源,很可能就是“反噬”作祟。
“许管事,让张世通过来一下,我有事差遣他去办。”
“是,夫人。”
许宁领命而去,须臾后,张世通匆匆赶来,行礼道:“夫人。”
楚兰枝发话道:“明日你去一趟清和寺,替我约见一下老方丈,定好时间后,择日我便去山上拜访他。”
张世通:“是,夫人。”
楚兰枝持续发烧,脑子里一片昏沉,她睡过去之前都还在想着,去它的天意不可违,反噬又如何,她照样会好好地活下去。
卫殊把院使领进了书房,开口就问道:“我家娘子为何会发烧?”
院使埋低了头,沉声禀道:“回将军,夫人的体质极寒极凉,下官从医几十载,从未见过像夫人这般体质阴冷之人,寒郁化热,是以夫人才会高烧不退。”
书房里骤然间沉寂无声。
卫殊冷凝了脸道:“我夫人一向体质寒凉,她就是因着这个缘由,五年前迟迟地怀不上身子,后来经过汤药的调理,体质转复过来后才怀上了双宝。”
院使了然道:“夫人生下双宝后元气大伤,此次寒邪趁虚而入,是以体质较之以往更寒更凉,容下官开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调理一下夫人的身体,将军不必过多忧虑。”
卫殊让身,让他进到案桌前写下药方,又命人拿着方子前去抓药,煎好后端到厢房里给楚兰枝服下。
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叫了张世通进门,将一封信交到他手上,“急送到驿站,速速地传回临安,不得有误。”
张世通领了信,立马跑出了府邸。
卫殊的顾虑并非多余。
楚兰枝在服下院使的汤药后,高烧退却,但仍然反复地低烧,病势缠绵,如连绵的阴雨般没个止歇。
张世通去了趟清和寺,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老方丈已于多日前仙逝。
楚兰枝听闻此事后,悲伤之余,沉默了良久,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若是她的宿命,那她便不信命。
接连八天,她都在反复高烧,院使不断地换方试药,病情都不见好转的迹象,卫殊急了,请动了整个太医院来给她看诊,联合拟订了一个方子,又接连服用了三日的中药,她依然没有烧退。
楚兰枝如今的身子是冰火两重天,骨子里浸着寒气,身上泛着虚热,最难受之时,她一边打摆子一边发着高烧,岁岁他们几个见了,眼里蓄着泪,恨不能替她来受这个罪。
她躺在床上,虚弱地冲他们笑道,“一个个地哭丧着脸做什么,我又没个头疼脑热,也没个咳嗽憋闷,喉咙不痛,身体也还有劲,发烧又死不了人,看看你们丧成了什么样子。”
“师娘,我们只是干着急,“苏世卿宽慰她道:“徐娘子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不日便会赶到府上,师娘放心,这世上没有徐娘子治不好的病。”
楚兰枝:“是谁请了徐希过来?”
岁岁:“早在娘亲发烧的那一日,爹爹就去信给了徐娘子。”
“师娘,你不用瞒我,”宋易异常难过地看着她,“我都知晓了你的病情。”
楚兰枝不免好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病得怎样?”
“师娘的身子骨弱,再加上生了双宝,元气大伤,又染了风寒,这才病倒在了床榻上,”宋易拧了目光道,“要治好这病,就得大补元气。”
钱清玄:“我托人去找了长白山人参和野生黄芪,另有平菇大枣等食材,明日就运到府上,变着法子地做给师娘吃。”
“可我只想喝年年煲的鱼片粥。”楚兰枝的目光掠过他们,停在了年年身上,她看着他站在角落里抹眼泪,于心难忍。
“给做,”年年压抑着哭腔道,“娘想吃什么,我都给做。”
一行人出了房门,径直去了后厨。
钱清玄去集市上买了条草鱼回来,年年闷不做声地在砧板上杀鱼,几个人或坐或站地挤在后厨里,深默成哀。
宋易好似下了莫大的决心,开口道:“若是师娘持续地发烧不退,我就和莫秋水成亲,给师娘冲喜。”
四人闻言俱是一惊,年年顿了顿手上的菜刀,拍了板案上的鱼,又杀了起来。
苏世卿默默地看了眼岁岁,在她看过来时,故作无意地偏过了目光。
“连太医院都治不好师娘的病,我不得不提前做好打算。”
宋易说得异常地沉重,“年幼尚在家中之时,老宅中的叔父病重,长时间昏睡不醒,我堂兄就娶了邻里的小娘子给他冲喜,婚后的第二日,叔父就醒了过来,如今都还健在。”
钱清玄觉得这话有几分在理,“旧时常听族中长辈说起这些事,好端端的人忽然病倒,传言都说是中蛊,做法事或是冲喜都会有用,为了师娘,秧子不妨一试。”
岁岁当即下定了决心,“我也能嫁人给娘亲冲喜。”
年年放下了菜刀,目光紧紧地盯着岁岁不放。
倒是苏世卿开口说了话,“冲喜的事先别急,等徐娘子到了,给师娘治了病再说。”
厢房里,卫殊给楚兰枝一勺勺地喂着粥,近来她日渐消瘦,胃口倒还好,他将粥舀到她嘴边,她一勺不落地全给吃了下去。
整天高烧不退的人,怎会有这么好的胃口,不过就是她逞强罢了。
吃完了粥,照例得喝汤药。
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兰枝依旧喝不了浓稠的汤药,就是近来喝习惯了,她把自个儿当作是药罐子,甭管什么汤药,往嘴里灌就完了。
卫殊看着她一口闷完那碗汤药,没有一丝挣扎,喝完了咂咂嘴,小脸猛地皱成一团,嘴里就抱怨了一个字,“苦。”
他难过得无以复加。
楚兰枝在案桌上找寻着她的蜜饯,拿过罐子晃了晃,没个声响,里面空空无一物,她将罐子大力地砸在案桌上,把气全撒在了卫殊身上,怨愤地看着他。
卫殊就势捧起她的脸,在她的唇上吮着吻,他尝到了汤药的苦,抵住她微微泛热的额头,落了眼神道:“尝到甜头了没?”
楚兰枝扒拉着他的手,试了几次都没用,由着他捧脸地笑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故作不知地问,“什么眼神?”
她虚弱地警告他道:“我会慢慢地好起来,压根不会给你续弦的机会。”
他蓦然就笑了起来。
她又说道:“就这发烧也想烧死我,门都没有。”
卫殊没给过她什么安慰,反倒是她一直都在劝慰着别人,他的眼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