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荃和其他几位大人走到了一边,就着一副画说道了起来。
周般若画毕,搁置了毛笔,侧转回身,娇俏地低了头,“小女斗胆为将军作画,还请将军指点一二。”
卫殊目光挑剔地看着那副画,“笔力太浅,要是着力用墨,轮廓线条会硬朗许多。”
周般若迷惑地看着他,“将军,要如何着力用墨?”
卫殊的目光点在了那支毛笔上,她聪敏地拿起那支笔,笔尖悬在宣纸上,迟迟地没有落下去。
她在等他执笔教她作画,却是迟迟地等不到人。
周般若轻抬了羽睫看过去。
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看得卫殊的耐心消磨殆尽,他耐着性子提点了两句,“腕间用力,而不是指间运笔,让手上的劲道张弛有度,这笔墨自然就流畅了。”
周般若迟疑地落了笔,画得一塌糊涂。
卫殊轻声道:“不会?”
她娇弱地点了点头。
“悬腕提笔,先绕个三百圈,练好了腕力,你再下笔作画试试。”
卫殊扔下这句话,满是嫌弃地走了。
坊间传闻,卫殊看上了吏部尚书府上的千金周般若,日日夜访周府,他们以书画传情,已到了情投意合的地步。
又有传言,说是楚娘子本性凶蛮,为人又极其善妒,为了此事和卫殊大打出手,一向惧内的卫殊再也忍受不了她这个泼妇,将楚娘子赶出了卫府,还准备了一纸休书要与她和离,以便迎娶周家小姐进门。
后来这话传得越来越离谱,更有甚者,说楚娘子找来了媒婆,眼下在忙着为自己物色下家。
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卫殊发现他家娘子也是个狠人,他敢做初一,她就敢做十五。
十日未见,他第一次走进“楚府”,就见她和媒婆坐在花藤架下聊得火热,走上前去,才听清她们说的正是一户户待相好的男郎。
杨婆子作为京师第一红娘,那张嘴夸起人来,个顶个地才华俊逸。
“卫夫人,这位乔二郎生于匠人世家,不但精通宫室台榭构建,还善于运用巧心,做出来的‘水转百戏’木偶剧,深受后宅妇人的喜爱,此人三十好几仍未成婚,并非如外人传言的目中无人,而是一直寻觅佳人未果,宁可耽搁余生,也绝不向家族妥协,草草地成了亲事,实乃天底下难寻的良人。“
楚兰枝听了这话,眼里藏不住地赞许,“这乔二郎的确出众,在宫廷里撑得起一方天地,宁可独身,也不纳个三妻四妾,守得住一方小家,将来也只会对一人好,这人得见一见。”
杨婆子手上还挑了人,殷勤地说着,“夫人,我这还有一个出身于琴艺世家的甘公子,他可是独门嫡子,承袭了祖上世代传下来的手艺,但凡是他制作的古琴,弹奏出来的音律,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卫殊漠然地打断了媒婆的话,狠狠地道:“娘子,你家夫君死绝了不成,你这么急着与人相好是为哪般?”
杨婆子一听这话,双膝发软地跪在了地上,她一向说话伶俐,被卫大人这般误会,竟一时紧张到说话都不利索,“大人,这不是……夫人……是——”
“杨婆子,你先下去。“
楚兰枝挥退了媒婆下去,她站起身来,见卫殊误会了此事,黑煞着一张脸,那眼神能将人射死,她瞧着就得劲,“卫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你叫我什么?“卫殊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她道。
那凛然的气势,好似一阵冷风搜刮而过,削过了她的面颊。
“卫大人。”楚兰枝无惧无畏地冷笑了一声。
“楚娘子,”卫殊回敬了她道,“怎生的这么想不开,就算是再嫁,你也应该找一个才学品行在我之上的人才是,什么匠人什么造琴师,你何必如此下嫁?”
“像卫大人这般的风流人物,这世上哪还找得出第二个?“
楚兰枝一番夸赞将他捧上天,见他脸色稍霁,再将他狠狠地摔打在地上。
“只怪我年少不经事,被虚浮的外象迷住了眼,经历了这一遭厄劫,如今醒过神来,哪还敢再找这样的人过日子?“
“听说吏部尚书府上的千金是京师有名的才女,不愧为卫大人看上的人,这眼光越找越上挑,我一介农门刁妇,见识粗鄙,自是配不上大人如今的权势地位,能找个匠人或是造琴师过日子,已是知足。“
卫殊明明气到头上,听她这般低怜地说话,又是一阵心疼,“那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个什么劲?“
明知故问,他还有完没完?
楚兰枝不欲与他多说一句,他避着问题不谈,一天揪着这些个细枝末节的小事和她扯,谁有空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转身回了后厨做饭。
卫殊见人走了,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他登时又火了,“你醋个什么劲,托媒婆找什么相好,和我对着干有何意思?你服个软,我能不把你和双宝接回去?”
楚兰枝回头,烦不胜烦地斜眼看着他,转身进了厨房。
他在庭院里站了半天,兀自消了火气后,这才抬脚走进了后院。
许宁和乳娘在厢房里照看双宝,见卫殊进门,她们立马站了起来,朝他行礼道:“大人。”
卫殊隔着几日没见慕枝,这小子见了他就往乳娘的身后躲,一脸怯生生的模样,只敢从乳娘的大腿外侧探出个头来偷偷地瞄他,好在怀兰还算贴心,见了他扬起了一脸的甜笑,手脚并用地向他爬了过来。
“娘……娘——”
他听着怀兰含糊的说话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二宝香软地趴在他怀里,被他一个劲地逗着,“叫声爹给我听听,怀兰,叫爹。”
“爹……爹……”
卫殊浑身僵硬地站在那儿,许是惊喜过望,他先是看了眼许宁,再看了看乳娘,而后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二宝叫了两声爹爹,大人,我都听到了。”
“大人,这还是二宝头一回叫爹,之前夫人教了她好几回,她都扁着嘴巴不肯说,大人一来,二宝张口就会了。”
卫殊听着许宁这话,问了她道:“夫人有教双宝叫爹?“
许宁低头禀报,“回大人,夫人有教过双宝叫爹。”
卫殊怄着的那股气,因着这话散去了大半,他不甘于只听到这一声爹,怎么着都要调教大宝也叫出一声爹来。
可怜的大宝被他掳了过去,一次次地被他教着叫爹,大宝委屈地下拉着嘴角,一个劲地钻到乳娘怀里,哭喊着娘亲来救他,被乳娘哄好不哭后,又被他逮了过去认爹。
循环往复,直到开饭前,大宝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就没止停过。
宋易和钱清玄回府后,拿起扫帚扫起了庭院,年年进到厨房生火,岁岁则给楚兰枝打下手,烟囱上升起了袅袅炊烟,不消片刻,三菜一汤便做好端上了饭桌。
卤藕片、芹菜豆干、五花肉炒菜花,外加鲫鱼豆腐汤。
岁岁在长桌上摆放着碗筷,抬头就见卫殊抱着怀兰从后院走出来,而大宝由乳娘抱着,哭得鼻头眼角一片通红,一看就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出门时嘴巴还向下拉着。
她朝年年使了道眼色,年年默不作声地走进后厨,多拿了一副碗筷出来。
“娘……娘……”
大宝一见到楚兰枝,声声哭嚎地控诉着他爹对他做的恶行。
楚兰枝接过大宝,怨念地看着卫殊,“怎么哭成了这样,你成心使坏是不是?”
卫殊挑了张矮凳坐上,逗着二宝道,“怀兰,叫声爹爹给你哥和你娘听听。“
二宝见哥哥抢走了娘亲,当下不干了,她朝楚兰枝伸出了手,哭嚷地喊着娘,任他如何逗哄都不管用。
许宁端来了两张围起来的婴孩座椅,楚兰枝把大宝放进椅子里,接着从卫殊手里抱走了二宝,也一同塞进了椅子里。
“不许哭,吃芋头糕糕,谁哭就不许谁吃。”
双宝立时闭了嘴,泪眼巴巴地盯着娘亲手里的小勺子,她先给大宝喂一口,接着又给二宝喂一口,兄妹俩没得争了,乖乖地坐在椅子里等着投喂。
宋易给每人都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
卫殊喝了口浓郁的汤汁,那熟悉的口感,一下将他拉回到了清平县的老宅里,那时他日子过得清闲,日日回府,就是为了坐在一方屋隅里,吃上她做的热乎饭菜。
如今的卫府大院,夜归回去都冷冷清清的,床炕冷硬,被褥更是没有一丝余温。
坐在这里,他才找回了那熟悉的烟火气。
年年他们四个低声说笑,将他隔阂在了热闹之外。
楚兰枝喂了双宝后,由许宁和乳娘带他们下去玩耍,她起了筷子,一桌人才开始吃饭。
“师娘,这卤藕片鲜香入味,堪称一绝,你快尝尝。”
楚兰枝看着四双筷子夹起了藕片,齐齐塞进她碗里,而后他们各自往碗里夹菜,瓜分了那碗藕片,就剩下三片藕在那个碟子里,像是对谁的施舍。
卫殊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喝着那碗鱼汤。
“娘,你尝尝这五花肉炒菜花,菜花滋着五花肉的油,香爆了。“
四个人又使出了同样的伎俩,给楚兰枝的碗里夹满了菜,仅剩了一筷子菜花在瓷碟里,留给了卫殊。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卫殊正要发作,岁岁就捧着饭碗站了起来,边说着边往后院走去,“娘,我去看看二宝。”
年年也跟着站起来,“娘,我去看看大宝。”
宋易和钱清玄也以看双宝为由,起身开溜。
卫殊扫了眼瓷碟里的三筷子菜,再看看对面楚兰枝堆成小山的那碗饭菜,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就这么教的他们?”
“他们是你的门生,”楚兰枝吃着碗里的菜,“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卫殊被她这话噎住了喉,他吃完了三筷子菜,盛了碗鱼汤泡饭,才勉强吃了个七分饱。
“后日是誉王生母淑妃的寿辰,宫中摆筵席,你穿戴齐整后,我过来接你。”
楚兰枝咽着饭没吭声。
卫殊见她一身反骨,怕她扯些有的没的事情闹着不去,他干脆撂话道:“这事由不得你不去,我的一品诰命夫人。”
楚兰枝:“皇上下旨封了我为一品诰命?”
卫殊朝她点了头,就见她神采飞扬了起来,一副不与他计较的样子,欣然应允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