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国并非哪个国家,而是定海往东几十海里的舟山岛上的昌国县。此地远离陆地,可是由于岛屿巨大,一直有很多百姓在此繁衍生息,故而在宋熙宁年间便置了县所。
而柴进为何来此,是因为乐和同自己说,有个人在此地隐居。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护卫东京城的兵部侍郎李纲!
乐和既然在六和寺偶遇上了这位名臣,又岂能真的就这般放纵其离开,最后多方打探,才发现他跑到这舟山岛上当起了教书先生。而柴进既然来了江南,又如何能忍住去探访的心思。
柴进上了岸,除了王进和武松,也不需要带多少人进城,毕竟这虽然是个县所,可远离大陆,一直属于娘不亲舅不爱的地方,里头别说驻军,恐怕连县衙里的差役都不多。
众人按照乐和所给的地址边走边打听,很快便寻到了地头。隔着老远,便听见一群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这样的名臣,居然沦落到这偏远之地教导孩童,真是憋屈得紧……”
柴进对武松笑笑,却也不多言。领着二人慢慢进得小院站定,不急不躁的开始等待孩童散学。
李纲的院子虽然不是很大,倒是也颇为雅致,虽然被贬官,可他毕竟是中枢大臣,此地的县令还是乡绅应该都得给几分面子。想来日子倒是还过得去。因为这朝堂之上起起落落乃是常事,现在的平民李纲,谁知道转瞬间,又变成宰相李纲了!
“敢问三位有何贵干?”
不远处的一声招呼让柴进立马收敛了心神,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儒生客气的对自己拱手问道:“三位倒是看着面生,不知家乡何处?”
柴进忽然想起李纲喜欢带着他的二儿子李宗之在身边,不禁拱手问道:“敢问可是李相家的二公子?”
那年轻人连忙应道:“小子李宗之,在此有礼了……”
柴进虽然没见过李纲,可是曾经从石秀的书信中对他多有描写,知道李纲是个嫉恶如仇正直刚毅的人。但是这儿子却文质彬彬,和善得不能再和善了。
“小可听闻李相公在此隐居,特意从明州过来拜会,如有叨扰还请海涵!”
李宗之见柴进气度不凡,而身旁两个护卫更是威风凛凛,便猜到来者绝对不是一般人。
“三位请大堂就坐,家父可能还得有一会方能出来……”
……
柴进和李宗之分宾主坐下,见家中并无女眷不禁开口询问。等李宗之稍作解释后,才明白李纲自从为官以来被贬来贬去,家中妻儿老小跟着他也是活受罪,后来全都安置在常州无锡。
“大官人如果来得再晚个一两月,可能我们父子俩便也不在此地了……”
柴进笑着点点头道:“你们父子皆是饱读诗书之人,隐世不出虽然清净,可是不觉蹉跎了岁月么?”
李宗之神色一黯,自嘲似的缓缓回道:“我家中兄弟除早夭者皆是读书人,原本都有报国安民之心,可是现在父亲心冷,我等也都心寒了……”
柴进知道李纲有好几个儿子,只是有好些夭折了。
“家中有客到,为何不唤为父?”
门口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让柴进和李宗之连忙起身。
柴进见李纲四十多岁,可是已经尽是白发,一张国字脸虽然显得正气十足,但是从眉宇之间还是透露出一丝无奈和颓废之气。
“小可柴进冒昧前来,还望李相公勿怪……”
此话一出,正自走进堂中还有一丝笑容的李纲神色大惊的愣在原地,而旁边要给父亲泡上一杯香茶的李宗之,更是惊得把茶盏都掉落在地。
茫然的盯着和自己侃侃而谈的大官人,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梁山柴……”
“正是那个梁山草寇柴进。”
李纲见柴进看来,眼神有些茫然无措。谁能想到在这与世隔绝的海岛之上居然能碰见此人……
武松见李纲眼神瞟向院中的兵器,不禁开口道:“李相公,我家圣上求贤而来,还望您莫要多此一举为好……”
李纲被武松那刀一般的眼睛瞪得愣了一下,忽然又想起当年被“念仙楼”掌柜的轻松制服的场景。
“好一个圣上,现在当皇帝这么容易了不成?”
旁边的王进见他出言不善,忍不住出声道:“自古天下能者而居之。赵匡胤披件龙袍就当了皇帝,也没见你们这些文臣出声啊……”
李纲闻言又是一滞,知道这大宋臣子骂谁反贼可能都占理,但就是骂不了柴家人。想了想也懒得计较,看向他们俩问道:
“你们二位是何人?”
见他神色稍缓,王进率先客气的拱手道:“小可王进!”
“清河武松!”
李纲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王进,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武松身上。王进之名他听过,可却没有当年东京城一人独战禁军八大高手的武二郎那般让人记忆深刻。
李纲心想:有他们俩在,整个县里那几十个衙役怕都不是对手,自己又还折腾什么?苦笑着问柴进道:“咱们不是一路人,您还是请回吧……”
柴进可没那自信让你李伯纪同苗傅、刘正彦一般纳头便拜,轻笑着向他拱手道:“在这苦等良久还没吃饭,不知能不能讨点吃食?”
李纲和李宗之怎么也想不到诺大名头的人,居然会来这么一出,愣了一会开口道:“穷乡僻壤可没什么好东西。”
柴进笑道:“稀的干的都行。”
柴进厚着脸皮留下来吃饭,第一是真的饿了。第二嘛就是想试试李纲到底有多么讨厌自己。
现在他虽然没有表现出多么热情,可是却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特别是李宗之震惊过后,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惊喜,更是让柴进增添了许多信心。
“幸亏不是个个都是宗汝霖啊……”
……
李钢虽然说没有什么好吃的,可在李宗之和武松的操持下很快就准备了一桌子菜。
“李公子倒是没有君子远庖厨这规矩……”
李宗之笑道:“在这荒郊野外一般的昌国,自己不动手便得饿肚子了……”
话说到一半,忽见自己父亲一道眼光看来,立马闭上了嘴。
柴进知道他这是觉得自家儿子太过热情了,倒也当做不知。
最后五个人尽皆坐下,然后不发一言的吃了一顿饭。
“现在您可以走了么?”
柴进痛快的摸了摸肚子笑道:“李相公,我曾听石秀兄弟讲,您可是个极讲礼数的人,怎么今天居然赶起客人来了?”
李纲现在已经知道当年那个和自己差点称兄道弟的石康,就是梁山的石秀。
“您若想待着就待着吧。”李纲无奈道:“可是若想我去投你,还是莫要痴心妄想。”
柴进笑了笑问道:“敢问李相公当年拼尽全力捍卫汴梁,是为了护卫你家皇帝,还是为了京城百万黎民?”
“护住京城就是护住了官家与百姓,这难道还有区别?”
李纲的话虽然这么说,可他明白柴进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人家给面子,不想说得太过直白。毕竟自己拼死守护的皇帝和京城还有百姓,全都这么白白的送给了金人……
“您是因为反对宋金结盟才被贬官,更因为您,陈东等有志气的学子,皆被你们那好皇帝当做做反贼给杀了。”柴进缓缓说道:“难道您心里不恨?”
柴进这个问题让李纲的心里一阵疼痛,当年陈东这些学子为了他李纲跪于东京皇城之前冒死上书,后来更为了自己被贬而丢了性命。在李纲心里他一直觉得愧疚不已……
“如果赵构是一个好皇帝,你李伯纪不会被贬,宗汝霖不会被活活气死,河东、关中更不会丢……”柴进缓缓说道:“金人铁蹄在中原之地胡作非为,他赵构可有过一丁点进取之心?我大周兵马与金人血战之时,他宋廷兵马居然正忙着到处抓民夫在江南修建皇宫……这样的朝廷您守着,不觉得对不住百姓,对不住天下苍生?”
柴进的话直戳李纲的心,不是他不懂,反而就是因为懂,才会躲在这岛屿之上度日如年。
因为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如果不是金人一直在河北河东纠缠,我早就领军南下,哪里会给他那么多的休养时间。”柴进继续说道:“如今完颜活女被我大周兵马从河东赶进颖昌府,他赵构如果有一点孝心,拿下这支人马把他老爹换回来总可以吧,可是人家却把完颜活女当成祖宗,给供起来养着……您说他这是为什么?”
柴进的问题,问得李纲和李宗之全身冒冷汗,他们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而是都会逼着自己不去想。
父为臣纲乃人伦大道,可是自家的皇帝已经为了皇位,把他的亲生父亲给彻底遗弃了。
“如果李相公还想为天下百姓做点事情,今日便随我离去。”柴进正色道:“如果您愿意,可去北边替中原百姓护卫金人,江南我将来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