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迁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偷儿,可是自从当年在破庙里追随了柴进以后,现在已然成了天下盗门神明一般的人物。甚至让一些瞧不起偷儿的人,都从心底里多了一些尊敬。当然这种尊敬是因为没偷到自己身上来,如果自家出了贼,百姓们还是会该报官的报官,该骂娘的骂娘的。
天色一黑,时迁便一溜烟的跳进了成都知府的衙门里,可是溜达一圈,除了看见了两个漂亮的小妾正在洗澡,别的有用的事一点没有。等他意兴阑珊的出了府衙,突然想起来这成都最大的官不是这知府,而是那四川宣抚使,连忙又往城南去。
他负责哨探消息已经很多年了,自然清楚哪些地方是可以听到有用情报的,在院子里寻摸一阵,便找到了那大老爷的书房。
巴蜀的冬天一点都不冷,至少和关中与山东比起来完全可以算是暖和如春。这样一来,时迁也不用去爬房梁了,直接躺在屋顶之上,等着人家回来。
宣抚使大人并没有让时迁等太久,那被时迁揭开的瓦片口便透出了一点灯光。
“相公,这吴玠将军马上就回成都,咱们需不需要派些人发动百姓去迎一迎?”
这话刚落,却听另一个声音说道:“相公,属下觉得不用迎。他吴玠抢回剑门关,现在不仅成了官家眼中的大红人,也成了巴蜀百姓的英雄。咱们何必去替他争这个脸面……”
时迁从口子往下一看,见书房里居然有五六个人,心中不禁笑道:“你这狗官,幕僚倒是不少!”
“什么英雄,若不是那许贯忠领着人把金贼堵住,哪里有他吴玠的事?”一个年纪最轻的儒生说道:“那个许贯忠倒是忠义之人,居然连官职封赏都不要。不愧是我们读书人,果然高风亮节!”
“这话倒是不假,当日向官家的奏疏上都没有许贯忠的名字。吴玠此人还真是个贪功之人,把人家这天大功劳据为己有!”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房顶上的时迁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想不到自己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居然许贯忠的去处都知道了。只是让他担心的是,这许贯忠居然投效了吴玠,那自家皇帝期盼的事情哪里还能有希望?
正在他心里琢磨的时候,却听一个幕僚说道:“相公,我听人说原本官家是打算让吴玠做这四川宣抚使的,只是被相爷给拦下了。如今百姓中的名望日盛,对您可是多有不利啊……”
“此事我知道。”主位上的四川宣抚使黄潜善忽然出声道:“可是如今柴进占据了关中,现在虽然没有动静了,可是谁知道会不会很快又杀回来?现在吴玠也不好得罪啊。”
那个年轻的文士开口道:“相公,吴玠治军甚严,您上次想安排个人进去他居然都敢拒绝,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咱们有蜀道天险,有没有他吴玠都是一样,柴进难道还能打进来?”
顿了一会,接着说道:“小可觉得那个许贯忠倒是个可用之才,趁着这个他随吴玠一同回来的机会,您不如把他收入麾下……”
……
吴玠护住金牛道成了蜀中的英雄,而一介布衣领着运送粮草的民夫抢先守护剑门关的许贯忠之名,也早就在成都传遍。只是他们都不明白为何立下如此功劳,朝廷居然连一点封赏都没有。
等吴玠和许贯忠领着一队人马出现在成都城门外时,一些知道消息的百姓早就载歌载舞的在道路两旁迎接,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感激将士们浴血奋战,打退金贼的兵峰。
正当许贯忠正陪着吴玠客气的对四周的百姓拱手致谢的时候,人群中一张俊秀的脸庞,差点让许贯忠乱了分寸。
这张俊秀不差女儿的脸,许贯忠再是熟悉不过了,连忙收敛心神对那人微微示意,用他们从前的默契定下些约定后,便随着人流直往前去。
“咱们现在去哪?”时迁问道。
“就在附近等着,他会来寻咱们的。”
“二位哥哥,咱们还是稳妥一些为好。”一个哨探营兄弟开口道:“万一他带人来抓咱们可就……”
“不会,贯忠绝对不是那样的人,”燕青笑道:“何况如果他已经真心跟了吴玠,刚才就动手了。”
众人闻言深觉有理,商量一阵后,去以前的客栈把行李取了,就在城北寻个临街的地方住了,轮流派人盯着街上,免得许贯忠来了寻不到人。
兴许是脱不开身,大家直等了两天,才见许贯忠扮做出游的儒生,不紧不慢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贯忠兄弟,你这一去就是五六年,真是够可以的。”燕青和他热络一阵,便出言打趣道:“连大名府都没见你回过,咱们这十几年兄弟算是白做了。”
许贯忠先和时迁等人打完招呼,再和燕青说道:“江南山势河流皆雄奇无比,有时候在里头一呆就是几个月,哪里还有时间回河北……”
时迁让人准备酒菜,再让士卒去外头守着。等他们哥俩叙了一会旧,便出声道:“许先生,您可知道我家圣上已经占据汉中的消息?”
许贯忠点点头,神色有些汗颜的道:“知道。”
“那兄弟是否答应过我家圣上一件事?”燕青询问道:“你不知道,圣上可是在汉中等兄弟的消息等了半个月才走的。”
许贯忠闻言心里感动不已,特别是听说柴进一直坚信自己不会信口雌黄,还特意让他们过来探听消息以后,心里更是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瞒二位兄弟,我投在吴玠手底下就是记着圣上的嘱托。”许贯忠缓缓说道:“我本想在这秦岭寻一条道路出来,可是不管如何寻人打听,除了大家都知道的几条道路,便再也没有其他了。后来我没有办法,只能去抢夺剑门关,然后投在了吴玠门下。”
忽然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当日金人完颜娄室领着人偷袭蜀中,而我却是一介布衣根本没有能力一个人护住,后来听说吴玠正在后面押运粮草,便把消息透露给了他。只是没想到,吴玠此人平时名声不显,但是却谨慎至极,绝对是宋廷埋没的名将胚子。我本有心给汉中去个消息,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
忽然看向时迁笑道:“其实当日百姓去蜀道上搬运那散落的粮食,我便猜到应该是山东所为,不然百姓们绝对想不到汉中到蜀中的金牛道上,会散落有那么多粮食。只可惜我并没把握分辨哪些是梁山的人,不然也能早些给圣上传递消息……”
二人听许贯忠缓缓说来,皆是心中了然。南北正在开战,而吴玠又极为谨慎,如果许贯忠没有合适的时机传递消息,万一被发现那一切就白费了。
“现在圣上既然已经领军去了河北,那咱们倒是可以慢慢想办法。”燕青说道:“只是兄弟还需小心,时迁哥哥探听到那个宣抚使与吴玠不合,甚至想拉拢于你……这种小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许贯忠听燕青和时迁把事情说完,忽然眼前一亮。
“我以前并不熟悉吴玠,以为只需在他身边立住脚,便能轻松夺得剑门。可是后来才发现此人乃是少有之将才。”许贯忠说道:“不然当时我该向他讨个一官半职的,或许还方便一些……”
燕青和他相交多年,猜到他似乎已经有了主意,连忙说道:“当时如果突然之间冒出一个文武全才,而且还要功要赏,或许以吴玠之才,也得把兄弟安排到别处不会留在身边。我倒是觉得现在反而是最好的,只不过该想办法如何才能让他放松警惕才是正事……”
许贯忠见燕青眼中含笑,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便也不再瞒他。
“吴玠和他兄弟吴璘皆是稳重至极的人,现在又有蜀道天险,想要他们放松警惕简直比登天还难。”许贯忠缓缓说道:“只不过这宣抚使黄潜善倒是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许先生想投到他门下去?”时迁问道。
许贯忠摇摇头:“是也不是。他们既然防着吴玠,那咱们何不帮他一把,将吴玠的兵权给拿了?我敢料定,蜀中只要没有他们哥俩,圣上若取巴蜀直如探囊取物尔……”
时迁和燕青听他这么说,皆是大喜。
“要怎么办?”燕青道:“有什么用得着咱们的,兄弟尽管安排便是……”
许贯忠点头道:“吴玠这次回来是想领军夺取汉中,只是那宣抚使没有点头,他这个都统制一直动不得身。现在已经知道那宣抚使防着吴玠,想必一时半会决定不了。不如等他们先寻我之后,咱们再做打算不迟……”
……
燕青和时迁知道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决断的事,先让人去江边,想办法坐船去江南,然后把消息送给柴进。剩下的人去城里租了一个院子,方便和许贯忠联系。
而许贯忠自己因为属于吴玠的幕僚一般,自然就住在他的府上。只是没等他清闲两天,宣抚使黄潜善的幕僚就给他送来了邀约的帖子。
许贯忠正等着你呢,又哪里会拒绝。依照上面写的地址欣然赴宴。
酒是好酒,歌舞也是好歌舞。但是两个人心里的不在意这些。而过来邀请许贯忠的人,便是当日时迁见到的那位年轻的儒生,叫杨明禅。
名字是个好名字,不过跟着黄潜善这个大贪官的,许贯忠也实在对他提不起太多好感来。
二人酒足饭饱,歌舞也欣赏得尽了兴,自然也就该说正事了。
“先生乃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之高人。为何宁可屈就于做个幕僚呢?”杨明禅缓缓说道:“当日若非先生发动百姓捍卫剑门关,整个蜀中都将陷入战火矣……”
许贯忠客气道:“小可当不得杨兄如此夸赞,当日虽然在剑门关出了一点力,可主要还是凑巧碰上了……”
大家说的都是场面话,可是场面话也不能一直说,总要进入正题的。许贯忠知道杨明禅是替黄潜善来当说客,他倒是不急的。你聊诗文,他就和你聊诗文。你若是谈天下时事,许贯忠也顺着话头和你大骂金贼……
终于,杨明禅这个有目的的人耐不住了,直接开口道:“宣抚使黄相公对先生多为仰慕,只是一直未得相见之机,不知您可愿意随小可一道前去拜访一二?”
邀请一个武将的幕僚,去偷偷拜访一个文官上司的幕僚其实是一件很忌讳的事。大家表面上客客气气没关系,但是如果偷偷见面,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谁都知道两位大员,特别还是多少有些不和的文武之间……
“小可如今投在吴将军门下,如果给他丢了人可就不好了。”许贯忠笑道:“在此多谢……”
杨明禅知道不会那般容易说服,倒也不急。反而开口问道:“不知关中现在如何了?”
许贯忠知道他想绕到吴玠想取汉中的事情上去,关中怎么样,你一个宣抚使的幕僚能不知道?
面上却装作不懂的道:“不瞒杨兄,关中已经被反贼占据,现在汉中也在他们手中。这次小可随吴将军回来,就是想求得黄相公出兵,夺回汉中之地……”
这个回答杨明禅很是满意。原本他就觉得许贯忠既然能来赴宴,对自己肯定就不排斥,而现在能把一些话告知,更是表现出了他的善意。
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可是蜀中一直安稳,本就不多的兵马都陷在了富平,宣抚使相公怕是一时半会不会出兵的……”
这句话没有骗许贯忠,自然也是他所表达的善意。想要一个人去背叛原来的主人,肯定不是一朝一夕,两句话就能说动的事。
“不瞒杨兄,许某也觉得现在不是出兵的时机。”许贯忠顺着梯子就往上爬道:“山东贼寇素来兵强马壮,现在连金国第一猛将完颜娄室都给灭了,又哪里是好相与的?如今他们虽然不敢来取蜀中,那是因为有天险在前,可若是贸然杀进汉中,就怕反受其乱……”
杨明禅闻言,那心里就更是舒畅了。
“许兄乃是吴将军的心腹,您怎么没有劝劝?”
许贯忠苦笑着摇摇头,然后又举杯敬酒后,再叹气说道:“又怎么可能没劝呢……”
这几个字和那一声叹息,听在杨明禅的耳中,就像面对一个饱受委屈之人,只是不愿意对自己说知。
“今日我与许先生相见恨晚,来,咱们喝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