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尽数北返,让宗泽的注意力暂时放在了刘豫的身上。而在几天前听到梁山大军打破大名府兵进肥乡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出兵洺州,两面夹击把刘豫除掉在这。
可等他急匆匆的跑来邯郸和杜充商议一阵后,一时没有统一意见。
如今宗泽明面上比杜充官职高了一些,可却并没有统领他和其手下兵马的权利,毕竟一个是真定府的,一个是磁州的。平时因为金人的缘故,杜充知道自己能力比宗泽差还能听命,可现在女直人都跑完了,杜相公也就没那么老实起来。
宗泽坐在大帐中给应天府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恳请赵构早些兵进汴梁,重振大宋社稷。
这点宗泽是相信的,他觉得如今的陛下是个雄才伟略的英主,定能明白这个时候天下百姓都在等着他去鼓起勇气。
“父亲,杜相公可愿意一起发兵洺州?”
说话之人是宗泽的儿子宗颖,通文知武极有乃父之风,不过此时也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了。
“其实他说的也有点道理。”宗泽站起身活动下筋骨,接着道:“咱们的人马不够完全堵死刘豫北去的退路,何况如果真要我选一个反贼做邻居,我宁可选刘豫,而不是柴进……”
宗颖多听父亲说起过梁山,现在不禁又问道:“这山东真的如此兵强马壮吗,让父亲一直这般担忧?”
宗泽长叹一声,忽然想起自己在山东,在梁山大寨看到的一切,心头闪出一丝无力感。
“如今朝廷西军、禁军精锐尽失,咱们的兵马多为临时招募的义卒。而那山东却在好多年前便已日渐壮大,更在朝廷与金人商讨攻辽的时候,便已经着手准备和金人作战了……”
“这柴进看得如此长远?他就那般料定契丹会灭,金人会来?”宗颖一脸震惊的道:“您这也太……”
“太匪夷所思,还是骇人听闻?”宗泽对着自己儿子苦笑一声。
“可那是我在山东亲眼所见,他柴进与我亲口所说的。”
宗颖虽然常听其提到柴进,可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父亲曾经上过梁山,忍不住小声道:“父亲您和柴进有交情?”
“我岂能和贼子有交情。”宗泽瞪了他一眼,却也不想再过多解释。
抬头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与他嘱咐几句,各自睡下。
……
如今的邯郸城远没有战国邯郸的高大威武,诺大的名头连个磁州治所都没混到便可见一般。
刘豫清楚宗泽没有东出之力,也把重心放在了漳河东岸,所以紧闭城门多日的邯郸,也在这几天打开了西门和南门,方便百姓生活和运送物资粮草。
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在城中闲逛一圈,看看天色也暗了,便溜达着走到衙门附近的巷子里,忽然间消失不见。
宗泽用过饭回了书房,再一次给新帝赵构写了一封书信后,正准备回房歇着,忽然瞳孔大睁的看向对面的书架,只见上面的一本书上,居然用毛笔画了两个人,虽然画得很不清楚,却也能看出是一对粗俗不堪的男女……
宗泽本就是个极为爱惜书籍的人,此时只觉得怒从心头起,跑过来拿起那本书,就准备出门问问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
可等他刚把书抓起,里面就掉出一封书信来。
宗泽见状,怒气也变成了惊讶。
连忙捡起一看,不禁惊骇莫名。
打开房门唤来儿子宗颖,和他把事情说了,把个宗颖吓得心头狂跳。
“这梁山真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都有啊。”宗颖劝道:“父亲身系磁州不可有一点闪失,我现在就去派一都兵马过来护卫。”
“这么大张旗鼓的做什么。”宗泽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不派一指挥人过来?他柴进若要害我,在梁山早就害了,何必等到今天。”
宗颖刚才也是担心自己父亲安危,闻言汗颜道:“此一时彼一时,何况梁山的人能偷偷进来,万一刘豫手底下也有这等奇人怎么办?不大张旗鼓却也不能不小心,岳鹏举几个武艺非凡,此时在杜充手下也过得不开心,不如叫回来正好。”
宗泽一听这话倒是没意见,他也怪不想让岳飞跟着杜充的。
“好,就依你之言。”
宗颖见他同意,心中也是放了下来。
看着父亲手中书信,问道:“那父亲决定出兵么?”
“他虽然只是与有过短暂接触,却晓得此人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若是真的只想把刘豫赶走,并愿意把漳河西岸全让给咱们,倒是可以一试……”
宗颖也是个知兵之人,点头道:“刘豫如今已成惊弓之鸟,而且注意力全在梁山身上,咱们只要多造声势,让梁山人马渡过漳河,定能把刘豫赶出洺州去。”
……
第二日一早,岳飞三人接到让他们去护卫宗泽的军令,个个开心不已。
“终于不要跟着杜充这老乌龟了。”王贵一脸爽快的笑道:“虽然宗相公脾气大了点,可人家却是堂堂正正的,哪怕真犯了错受军法我也认,可他杜充却总喜欢没事找事……”
“少说两句。”岳飞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你这臭毛病我什么时候一定要给你改改。”
王贵挠着头,对着岳飞和张宪尴尬一笑,却也没放在心上。
三人领着一队士卒稍微收拾,便出了营帐往东去了县衙。
大家一路不急不慢的走了一路,原本目不斜视的岳飞,忽然眼角余光中现出一个面目猥琐的汉子来。
哪怕他城府已经很好,现在也忍不住心头震惊不已,此时那个汉子好像也很意外在此地能看见他,瞪着个鼠眼微微张着嘴巴。
“张宪、王贵与我停下,你们先到前面大树下等着。”
王贵二人还有些奇怪,却也不会多问,下了马走到街角无人处,忽然现出一个人来,鼓上蚤时迁!
他们两个虽然上过梁山,可时迁常在外头跑,并没见过。可岳飞是见过的,当年在相州城外初见柴进时,自己坐下宝马,就是此人让出来的。
“岳家小哥,这真是好巧啊。”时迁一脸笑容的说道。
岳飞闻言有些疑惑,他以为是柴进让他来寻的自己,所以才偷偷过来会一会,却不想是自己误会了。
因为柴进虽然记得原本轨迹中岳飞会跟着宗泽,却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更不晓得现在就呆在邯郸城里。
岳飞小声的和王贵二人说了几声,他们听说是梁山头领也是大喜。
“这位好汉怎么来了邯郸城?”王贵问道。
“进来送点东西,正打算回去。”时迁忽然看向岳飞道:“既然有缘碰见,不如随我一道回大名府如何?”
岳飞尴尬的笑笑,却不晓得如何回答他。
时迁是哨探营大将,自然清楚是柴进放他去河北投军的,可还是疑惑道:“我听大官人说你从小父母、师长皆教导你忠君之义,才让你舍了梁山。可现在你兄弟都在山东当知县了,你干嘛还死守着赵皇帝的……”
“你说什么?我兄弟?”岳飞瞪着眼睛打断道。
“岳翻不是你兄弟?”时迁打趣道:“当年金人南下,大官人便派人把他们接去了兴仁府,如今你们一家都在山东呆一年多了,你不晓得啊?”
眼神瞟过旁边一脸焦急,正要开口的王贵笑道:“你老爹老娘,还有汤阴县上百口子都在山东,尽管放心都好得很!”
本就一直担忧父母家人的岳飞和王贵惊喜过后,忽然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快点做决定,我还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呢。”
王贵看向岳飞,小声问道:“鹏举,岳翻都当知县了!”
可那话音落下,却只看见一张茫然无措的脸。
四人忽然的沉默,让时迁觉得很不爽利,他心里还记挂着回去报信,便也不苦劝。
叹气道:“反正我家哥哥也是你兄长,自己做决定吧。”
转身欲走,忽然看见岳飞身后牵着的骏马,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脖颈,那马儿好像还记得时迁一般,把脑袋靠在他手上不停蹭。
“好畜牲,没忘记老爷对你的好。”
说完轻笑一声,几个飞跃便消失在街头。
王贵和张宪都被时迁的本事惊得张大了嘴,却没有注意岳飞此时高大的身子,正在不停颤抖。
时迁的话表面是对马儿说的,可只有他知道,那其实是对自己说的啊!
……
三兄弟心思各异的回了县衙,而宗泽见到岳飞也很是高兴,让王贵二人在外头守护,又把他唤进书房和他聊一些军武之事。
旁边的宗颖见自己父亲和岳鹏举聊得眉飞色舞,心中也是欣慰。他明白自家老父,这完全是把他当作晚辈弟子来培养的。
等宗泽毫不隐瞒的把柴进给他偷偷递了书信说完后,岳飞震惊之余也才明白时迁过来是送的什么东西。
“相公可是打算出兵洺州了?”岳飞收敛心神询问道。
宗泽点点头。
“这是借贼人之手收复洺州的最好时机,至于把刘豫赶出洺州,说不定得逼着他逃去真定府,那么咱们的威胁也不会那么大了。”宗泽说道:“虽然有山东兵马在漳河东岸,可我看他柴进连就近的兴仁府都没取,应当暂时没有顾不了那么多的地盘……”
他们自然不晓得柴进在等着捡现成的,等宗泽说完,岳飞也不禁点头赞同。
地盘越大,需要防守的面积、需要的兵马也就越大越多,紧跟着耗费的粮草也就越多。如果金人再次南下,旁边有个人顶一把,比自己单独来扛确实是要省力一些。
“杜相公可同意出兵?”岳飞问道。
“嗯,已经说好了,等拿下洺州让他领着人马驻防。”宗泽无奈苦笑道:“我不能管他,他也不想听我啰嗦,这样倒是正好。”
岳飞自然清楚这其中的难处,应天府那边也一直没有圣旨,或者派人过来直接统领,杜充暂时听命无宗泽完全是看在在他磁州地盘上,要说所部兵马,他从真定府一路搜罗下来的溃军人数比磁州还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