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汴梁千里之外的燕京城,一员身长八尺有余,孔武有力、满脸沧桑的中年武将缓缓走出了留守司衙门。
他叫郭药师,曾是辽人“怨军”大将,后来在大宋朝廷的不懈努力,和契丹人的不断猜忌下,投入了赵构的怀抱。
这段日子或许是郭药师人生中最风光,也是最畅快的日子。大宋皇帝对他的率军归复大加封赏,累迁为检校太傅、燕京府同知。而大宋士子文人更是借其名头,在幽云各地张榜安民,宣扬些大家都是同根同源之类的话。毕竟幽云各州百姓已经在契丹人统治下接近两百年,或许有人还记得自己出身,可却早没了那种归属感。
皇帝的褒奖和大宋士子文人的夸赞满足了这个降将的虚荣心,而他也已经做好了为大宋效忠的打算。
可是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幸福与安稳。
张觉!
营、平、滦三州最有权势的领军大将。
这位辽国大将先降金人,领着自己的近十万人马继续留守营、平三州,可就在不久前,不知道是脑子进水还是真的如他所言思念汉唐故土,张觉向皇帝赵构偷偷派出了使臣,愿意以三州之地投降大宋……
这个诱惑让本就喜悦非凡的皇帝,再一次冲昏了头脑,因为营平滦三州对于女真人或许可有可无,毕竟不算人口稠密赋税众多的地方。可对于一心想收复汉唐故土,却没有一点本事的赵皇帝来说他想要。
曾经和谈之时,女直人不管赵良肆如何讨要,都不愿意归还,那是因为不愿意便宜别人,而现在你居然跑我锅里的来抢,哪里能忍?
而金人早就想除掉张觉,把这三州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只是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快,抢先投入了宋廷。只好派大军分兵两路,一路兵进平州杀张觉,一路大军开过云中进行施压……
如今营州已破,张觉家小皆被金人俘获,而他自己却逃进了燕京城。而就在数日前,伟大的赵皇帝在金人使臣的逼迫下,终于下令,让留守王安中杀了张觉向金人赔礼致歉……
这道旨意暂时只有王安中和他的副手詹度,还有这位领兵大将郭药师知晓。另外二人虽然知道这样不对,可却没有意见。
他们没有,但是有人有。
此时的郭药师已经几天未曾合眼,心底的悲愤忽然变成了无尽的杀意。
心情沉重的踏进自己府门,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
“禀报将军,张觉已经被留守相公给杀了。”
心腹的言语,把本就忧心忡忡的“怨军”大将击得差点站不住脚。因为就在刚刚不久,王安中已经在他的恳求下答应向皇帝再去书信,直言张觉既降便是宋将,哪里有被贼人逼迫就斩杀自己人的道理!
而此时,王安中与詹度瞒着自己杀了张觉,他的心头那种凄苦谁能知?
“哈哈哈哈!”
郭药师仰天大笑几声,忽然神情狠厉的一脚踹翻身前长凳,一个人走进了书房。
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他自己知道。
张觉是降将,可我郭药师又何尝不是降将?
你赵皇帝可以现在被金人逼迫杀了张觉,将来若是他们讨要我郭药师人头,是不是也得死?
“轰隆!”
早就乌云盖顶的天空,忽然电闪雷鸣。
深秋的一场暴雨,也即将向着刚刚安稳才一年不到的燕京城袭来!
……
宣和六年冬。
坐镇太原的枢密使童贯刚刚送走太原知府张孝纯,正准备回房安心睡一觉。
虽然他因为燕京之战的诸多不顺受到了皇帝的责骂,可最后还是因此受到了封赏,如今的他已经是大宋立国以来,不,华夏大地自有国以来,唯一的一位以太监之身,获封郡王的人。
这是天大的荣耀,足可以名垂青史受尽世人仰慕。
所以他现在不管见到谁,还是遇见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没有一点点生气的心思,因为实在是心有喜事,任何事都不足以让他烦忧了。
志得意满的躺在温热的暖床上,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可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呼唤声把童贯惊醒,外头居然是心腹下人与大将王禀的争吵声。
童贯心头微怒,王禀虽然是跟随自己日久的爱将,可突然闯入后院也太没规矩了。忍住心头烦闷起身披了件衣裳,对外头唤道:“请王将军进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王禀极为不寻常的一把推开房门,一张原本沉稳的脸此时居然变得惊惧非常。
童贯见状忽然心头狂跳。
“禀报郡王殿下,边关急报……郭药师杀了留守王安中,领军投降了金人,如今完颜宗望在多日前便杀过白河与古北口,如今燕京各州只怕都复归金国矣……”
童贯闻言,吓得一屁股从凳子上掉到地下,忽然全身直冒冷汗。
一脸惨白的呼唤道:“西边完颜宗翰到哪里了?”
王禀正自摇头,却听外头又是一声急呼。
“边关朔州急报,还请快些让我见到枢密相公。”
王禀没等童贯应身,连忙出门把那人领了进来。
现在的童贯早没了一点挥斥方遒的豪情,在这炭火熊熊的房屋内不停的发抖。等那传信之人被王禀领进来,只见他全身是血,便忍不住大喊道:“完了,朔州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