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助不是一个言语恶毒的人。
他的处事风格,反而比在场的柴进、朱武等梁山众人更加直率与古道热肠。
可此时的话,如同一把钢刀狠狠的剜在岳飞的心窝里。
聪慧如他,明白此时说这些话,对于一个忠贞之人来说,简直就是一侮辱。可眼前的岳鹏举,那位李助都敬佩不已的关中大侠,铁臂膊周侗的关门弟子,却不愿意去看透这肮脏的官场,要死硬着替那些贪官卖命。
所以他不说心里会难受。
李助一人一剑驰骋江湖,就是见不得好人受欺,贪官当道。而现在种师道的下场就像一个引子,把他压在心底的愤怒给生生勾了出来。
谁都知道他最重英雄,而那位年近八旬,矗立西北数十载让党项人不敢东进一步的种老将军便是所有人的英雄。
所以他的下场,让场中的李助更气。
气童贯、蔡攸的无耻,气皇帝赵构的昏聩,也气岳飞的顽固不化。
看着他还我有些青涩,却一脸煞白的岳鹏举,李助闭眼慨叹一声,然后向柴进行了一礼,自己调头往聚义厅而去。
他不忍心一直去奚落一个忠贞之人,可若是待在这,哪里又能忍得住,干脆眼不见为净。
等李助走了,一直以为他们要投山的青草蛇李四现在也明白过来。
很是懊恼的说道:“岳飞小哥,你不是咱们大官人的兄弟么,怎的还要去投官军?”
说完对着一旁的柴进,苦笑道:“哥哥,好多兄弟可还等着喝接风酒呢,现在怕是……”
柴进对其微微点头打断了他的话,又问朱武道:“辛苦军师通知朱贵、朱富哥俩在聚义厅准备些酒菜,我晚些再过来……”
说完拍拍仍旧发呆的岳鹏举,领着他继续往前走。
李助能被种师道的消息气到,场中的岳飞和王进等人何尝不是如此。一直等走到断金亭,他们几个才彻底缓过神来。
只有柴进明白,这还不是那位种老将军的最后结局。若是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这位大宋军武之中如天神一般的人物,就会在东京城外,在悲愤交加中黯然离世。虽然与他年纪有很大关系,可若一定要说是被大宋皇帝的软弱无能活活气死,却也一点不为过……
一阵山风吹响着断金亭外的林木。
“兄长……”
柴进的屁股还没在亭中坐稳,岳飞便躬身下拜,可口中冒出两个字后,却再也没有了声音。
柴进哥俩相视一眼,都看出了他的痛苦。这种痛苦中或许也夹杂着犹豫和对自己的愧疚,可还不足以让他的心境改变。
“唉!”柴进忍不住长叹一声,轻轻将他扶起。
罢了!
对着王进道:“请兄长带张宪二位好汉先去聚义厅,我与鹏举单独待会。”
王进闻言对二人做个请的手势后,张宪、王贵也对柴进深深一礼,缓缓而去。
“鹏举,你心中无需觉得对不住我。”柴进笑着柔声道:“咱们兄弟的日子还长着呢,莫要多想了。”
岳飞闻言眼眶一红,又要下拜,却被柴进伸手拦住。
“在山东逛了这么多天,我相信你看到了很多。”柴进说道:“而以你的聪慧,也早就看透了一切。至于现在还想去河北,不过是家中父母还有先师周老前辈的教导,替你做了选择……”
柴进边说,可岳飞已经睁着眼睛如受雷击。
“兄长,您……您居然能……”
柴进微微一笑,忽然伸了个懒腰。
“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总在想怎么才能劝你留下,可是让我伤了不少脑筋。现在你做了决定,倒也让为兄能睡个好觉了。”
柴进话说得随意不已,可岳飞直如一股暖流冲击他心肺,让他隐忍在眼眶中的泪水喷薄而出。
岳飞一跪到底,大哭道。
“小弟对不住兄长……”
柴进拉住他的手,将他扶起。
“咱们每个人选的路,都和自己的家人师友的教导有很大关系,而我柴家先祖或许也恨他赵匡胤夺去江山,却也没有一个人教我要来做反贼的。”柴进笑着说道:“可人如果在发现前面选的路是错的,是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应该重新选择过呢?”
岳飞闻言,看着柴进一脸淡然的神色,知道他话中之意,却还是认真道:“兄长尽管直言,小弟定铭记于心。”
“你什么都清楚,又何需我说得那么明白?”柴进笑道:“只要记住当年我对你说的话就行,从古至今永远没有千秋万代,若是你的那个朝廷已经不值得你效忠了,不妨为了那些可怜的黎民百姓换一条路走走,也为他们拼一个安稳出来”
忽然看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的笑着说道:“我希望下次咱们不是喝送行酒,而是接风酒!”
岳飞忍住心头感动,重重点头道:“小弟一微末之人,愧对兄长如此抬爱……”
柴进笑着摇摇头,起身领着他继续往山上走,沿途给他讲些山寨的趣事,又领着他去家中坐了一会,途中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希望他投山的话。
有些人苦劝或许有用,可有的人他若是自己没有断了那个念想,说得再多也是徒劳。
他们守着自己的道,活在自己的梦里。一直坚信只要自己努力,就能改变这个朝堂暗无天日的现状。
谁都没有错,不管是坚守的,还是寻求改变的,都没有错。
反而正因为有这样许许多多的卫道者和寻路人,中华民族才能屹立寰宇万年不倒,受尽苦难仍能傲然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