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进天未亮就走出了中军大帐,他昨夜一晚没睡,因为一闭上眼睛就是青溪县中那些百姓惊恐的眼睛。
虽然他明白弱肉强食不管是现在也好,还是未来也罢,永远是世间生存法则。可还是免不了为自己拖延行军,而造成的罪孽难过。
王进知道他一夜辗转未眠,心里懂他。此时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柔声道:“大官人,咱们既然走了这条路,很多事情便是难免的,您还得保重身子为上。”
柴进见他关怀神情,心中感动。他们结义多年,最懂自己的就是这个义兄了。点头笑笑,却也知道这种事情只能自己慢慢消化。
谁也不是天生想杀戮,可到了最后,就算是秦皇汉武,还有名垂青史的治世能臣,哪个手上不是沾满无数的鲜血。
慢慢来吧。
同他一起在营中闲聊几句,天色便也慢慢亮了。
李助等人出了营帐见到柴进早在外边皆笑着走过来,现在最开心的莫过于这几位梁山军师了。
“大官人怎么起这么早?”李助隔着老远就问道。
柴进不好言明,笑着道:“这江南的蚊子太多,睡不安稳。”
吴用闻言深有同感的点头道:“小弟昨夜也被这蚊虫咬得凄苦。”
众人闲聊一阵,见方垕等人也走了过来连忙迎上去。
大伙客气几句,方垕一脸焦急的说道:“此地离帮源垌外大山,还有一日的路程,而大军行进却又慢了许多,也不知道圣公现在如何了。”
李助见柴进不说话,连忙接过话头道:“前辈,咱们紧赶慢赶一路追来,想来方圣公吉人天相,当是无忧的。”
方垕和石宝等人虽然焦急,可却也没有飞翔的本事。何况梁山大军确实也没有一点拖延,除非担心夜间被官军埋伏不敢行军,一直是能走多快走多快。
现在他们只能在心里祈祷,盼着真如李助所言,方腊能等到自己过去。
“禀大官人,一切收拾妥当,咱们可以启程了。”史文恭过来请示道。
柴进闻言对众人点头道:“事不宜迟,咱们早些赶路。”
……
韩世忠一路走一路问刘延庆在哪里,寻摸到半夜还没寻到人,却找到了王禀。
他知道这是个西军中难得的实在人,和种师中甚至童贯都能说上话,而且他和自己已故的上级王渊关系极好,也省得再去寻刘延庆了。
连忙请他走到一旁,小声的道:“卑职已经寻到帮源垌位置……”
王禀闻言惊喜道:“你可确定?是否见到那匪首方十三?”
“卑职能确定。”韩世忠道:“虽然没有见到方腊,可看其中一员贼将,应当是那方腊的侄儿方杰。”
王禀听人说过这方杰是江南伪朝的御营兵马总管,方腊在哪他便在哪,哪里还能有疑。
强压心中喜悦,小声道:“好好好,咱们寻了多日一直没发现贼寇位置,今日却被你寻见当是王老将军在天上护佑,让你小子得这天大功劳。”
韩世忠连忙躬身客气。
却听王禀道:“这晚上举火行军动静太大,为防贼首逃匿,咱们还是先歇息一会,待天亮后再去擒拿……”
韩世忠自然知道这是完全之法,抬头看看天色,想来只要一个多时辰就要泛白了,压下心头激动,跟着王禀坐在一旁树下,稍微打会盹。
可心里有事,哪里能睡着。韩世忠一会睁眼看天,一会想想明日拿下贼首后的风光,心里就是痛快。
终于熬到天色渐亮,韩世忠连忙起身想去唤王禀,却见他也已经睁开了眼。
想来大家都是一般心思的,皆相视而笑。
王禀叫起附近自家军卒,在韩世忠的带领下一路小跑,直往帮源垌去。
待走了两个时辰,韩世忠一指前头岭子,对王禀道:“将军,翻过此地便可看见帮源垌了。”
说完又往上走,王禀在后往远处一看,却是在林木之后有屋舍。笑着拍拍韩世忠肩膀,回头对士卒道:“咱们抢先寻到了贼首位置,立功就在眼前。到时候一切听我号令。”
后面的士卒闻言皆是连连点头,这功劳实在太大,哪怕大头被韩世忠和上面夺了,自己能分到一点也够升赏的。
所有人小心的随着韩世忠在林中一阵钻,就在快要下岭的时候,却听帮源垌内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王禀和韩世忠不禁瞪着眼睛,心头大急。
“快速行军。”
王禀和韩世忠都猜到了肯定是有人已经先来一步,虽然头功没了,可这忙还是得帮的。
只有韩世忠心头大骂,却也顾不上那么多,只好跟在王禀身后就往帮源垌冲。
当他们赶到地头,只见地上已经有很多官兵和贼寇的尸体。而那所大房子前,数百名士卒已将它团团围住,而大门处更有许多士卒挺枪往里头冲。
门外一员大将在大声下令,正是昨日碰见的辛兴宗。
“哈哈哈。王禀将军来得好快啊。”辛兴宗眼神瞟过韩世忠,却对着王禀笑道:“方腊已经被我围在此地,哪怕插翅也是难逃了。”
王禀虽然失望,可却不是那般在意个人,微微拱手道了声贺,出声问道:“院中还有多少贼寇?”
辛兴宗笑道:“外头已经杀尽,只有十几个人逃进了院中,想来……”
话未说完,却见自家正往里冲的士卒,忽然大叫着急急往后退。
“再退着斩,给我杀进去。”辛兴宗大吼着一挺兵器亲自冲进人群,而身后的韩世忠和王禀也跟在身后。只要方腊还没擒到,自己就没有完全来晚。
几个高手的加入,彻底打破了平衡。
原本靠着最后的勇气占了上风的义军,一个个被砍倒在地,而远处只有五六个人被堵在院中,进退不得。
一个手拿方天画戟的年轻人站在最前沿,而后面两个文士跟一个面白无须的人都手拿宝剑,护着一个神态威武的中年人。
辛兴宗见过方腊画像,此时虽然没穿龙袍哪里能认不出来。仰天大笑道:“方腊,看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已经知道无路可逃的方腊一提手中泼风大刀,厉声吼道:“有本事尽管来取!”
辛兴宗见状,一脸不屑的笑笑。
对身旁众人下令道:“除贼首外,其余贼人一律杀。”
此时场中辛兴宗官位最高,自然皆听他调度。所有士卒得令,齐齐挺枪往前杀去。只有韩世忠跟在王禀身后,他知道哪怕现在擒住了方腊,自己的功劳也已经等于没有了。气得动都不想动。
正在他暗骂老天爷和他开玩笑时,却听一声怒吼。只见贼将方杰舞起手中方天画戟,杀进人群。犹如吕布重生,仁贵还阳。他兵器过处,血肉横飞,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几十个士卒被他杀了一半,其余人吓得连连后退。
王禀和辛兴宗惊讶的对视一眼,心中皆叹:这贼将好生了得。
可现在哪里还能迟疑,二人皆挺起兵器左右夹击,直取方杰。
可方杰年纪虽轻,但是武艺早已大成,手中画戟左右抵挡,硬是在让两个西军大将一时难进分毫的同时,居然还能兼顾往方腊攻去的士卒。
韩世忠见状,心头也是大骇,能看出这家伙了得,可也没想到居然勇猛至此。连忙挤开前面士卒,挺枪往方杰下盘攻去。
而其余士卒终于也躲开了方杰的阻拦,冲向了方腊和娄敏中等人。
场中兵器碰撞,金铁轰鸣。三位西军高手的夹攻,终于让方杰乱了方寸,苦苦支撑十几个回合,忽闻寒风凛冽,脚步连退,堪堪躲开王禀铁枪,可韩世忠的枪尖又顺势而来,连忙身子一弯避过这雷霆一击。
还没等他稳住身形,辛兴宗巨大的流星锤已经重重的敲在腰腹之上。只听一声闷响,江南第一勇将方杰,被辛兴宗这奋力一锤生生将脊椎打断。
他还想舞动兵器,可却已经动弹不得,王禀爱她武艺,见他没死,不想此人将来再受羞辱,一枪刺进咽喉,送其上路。
……
“好孩子。”
“方将军!”
方腊和娄敏中等人的哭喊淹没在士卒的声音中,两个文人,一个太监,三人本就不精武艺,而方腊还得将他们护在身后,此时都被官兵逼入墙角。
士卒都想生擒方腊,故而不敢下死手。人群将他们重重围困,长枪直立。
“圣公,奴婢先走了。”蒲文英一脸泪水的看了眼方腊。忽然尖叫一声鼓起勇气,宝剑狠狠的插入腹中。
娄敏中和祖士远对视一眼,又看向早已经交心多年的主公。他们没有说话,可都知道这个眼神便是告别。
他们还有好多事没做,可老天爷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两人手中长剑拂颈,同时自尽而亡。
“都是朕的好兄弟啊。”
方腊凌乱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他的眼泪早就流进了心底。
“朕是江南圣公,弥勒转世。岂能受狗官欺辱!”
忽然仰天大吼一声,横起长刀也往自己脖子抹去。
血花从方腊脖颈处喷射而出,飞舞长空。
……
都死了。
帮源垌中所有的义军,流干了最后的血。也尽了他们最后的忠诚。
当辛兴宗和王禀等人挤开人群,见到有的微笑,有的悲愤的四具尸体时,心中也没了起初的兴奋。
他们是贼,可却也是江南的百姓,只是被花石纲,被这世道,逼得走上了这条路。
王禀长叹一声:不管如何,终于是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