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烧毁了肌肤,邢秋月的五感丧失了一大半,但是依然在清晨凉爽的风中醒了过来。
“花……花离……”邢秋月艰难地睁开眼睛,习惯性的向着身边摸了摸。
手掌心是空的,脸畔的雪白枕头上也是平平展展,没有半点印痕。
邢秋月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了起来。
这是秋月白小洋楼三层的卧室。
屋内摆着清一色的白色欧式家具,白色的铁架大床。
白色的窗纱在风中微微起伏。
邢秋月站起身来,光脚踩在柚木地板上。
他从活人到如今的活死人,在秋月白住了快一百年了。
秋月白地板的纹理,他都清清楚楚。
邢秋月将身上的白布又略略裹得紧了些,赤着足沿着小楼的走廊走去。
晨光半遮半掩从高敞的穹顶形玻璃窗撒了进来,给幽暗的走廊镶了一熘窄窄的金色滚边。
窗外的凤凰树葱绿柔细的叶子间点缀着火焰一般色彩浓烈的花朵。
邢秋月侧脸看了看那一树繁花。
花离总是有本事让他喜欢的树木长年开花,以娱心上人。
邢秋月每次看着花离,总要自问何德何能。
自己一个容颜全毁的凡人,能惹得身为天人的花离留恋人间。
走着走着,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阳台。
邢秋月呆呆地看着那阳台。
一个小小的黑影从凤凰树影中翻身而下,停在了阳台的白色大理石栏杆上。
邢秋月连忙快步走上通往阳台的台阶。
八哥宝儿蹲在石栏杆上,自顾自地用嘴巴整理着翅膀上的羽毛,并没有理睬他。
邢秋月碎步走到它面前,小心翼翼伸出残缺的指尖摸了摸宝儿的头。
宝儿抬起了头,张口就扔过来一句:“秋月,宝贝儿!”
秋月听着这与李恪声音毫无二致的声音,心痛如针扎,他苦涩地一笑道:“真真应了李恪那句话了,他不在的时候,你代替他来对我说情话。”
“你见他了么?”邢秋月问宝儿。
“见了…”宝儿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说:“胡婴,快逃。”
自从那日在画舫上花离跟他聊完之后,便不允许他再在岛上到处乱跑了,还特意将结界加固。
大约是怕邢秋月再次被李恪诱拐,与那人一同入地狱,堕轮回。
花离也深知邢秋月心软,不防着点他,怕是真会毁了自己的谋划。
邢秋月对着宝儿拍拍手道:“宝儿,我气闷的紧,随我去海边走走。”
宝儿一纵身跳上邢秋月的肩膀。
邢秋月转身向着楼梯下走去。
小楼中静谧幽暗,只有丝丝风声掠过耳际。
邢秋月赤着足,一路走过空无一人的秋月白院子。
八十多年来,他和花离的日子就是在这寂静空灵的环境里过的。
除了风声、浪涛声、鸟鸣声,和树木随风摇曳的声音,也没什么其他声音。
若不是花离整日与他闲聊,他怕是早就变成一个丧失语言功能的哑巴了。
邢秋月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南窊岛岸边的白沙滩上,
他踩着细软的白沙走到浅水边,站在沁凉起伏的海浪中抬眼向着海面看去。
苍灰的海面一平如镜,画舫已然不见了踪影。
这海……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他熟悉的那片南海。
八十年……足够培养一个人依赖另一个人的习惯了。
虽然他坚信自己心里始终爱的是李恪。
但是,花离的缺席依然会让他觉得惶然惆怅。
琼瑶匝地,漫天飞雪。
积雪覆盖的万年冰原蔓延的无边无际。
一双堪比白雪的赤足,踩在玉屑一般的积雪上,发出清晰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是一个冰雪的世界,花离的身后是一边漂浮巨大冰山的海面。
那艘画舫正停泊在他身后的水面上。
花离伸出手来放在额前遮住眼睛,试图躲避积雪强烈的反射光。
他仰头向着前方看去。
眼前伫立的是一座通体透亮的巨大陆上冰山。
这冰山奇峰突起,直指苍灰的天空,在天空下反射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光芒。
一条崎区蜿蜒的小道直通山顶。
“北莽冰原!”花离叹了口气,迈步向着通向冰山顶峰的冰雪阶梯走去。
花离白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飞舞,一头银色长发也飘飞如旗帜。
鹅毛般纷纷扬扬的大雪,恣意地在空中翻飞,贴着花离雪白的脸庞而过,像冰冷的细小舌头舔舐着他的额头、眼睑、鼻尖和嘴唇。
花离在风雪中轻轻抿紧了嘴唇,眯起了碧绿的眼睛。
通往封顶的小道近乎垂直,十分陡峭,而花离并没有施展飞行术而一跃直顶,而是赤着足,一步一阶走向山顶。
他似乎很享受这肌肤上的冰冻滑腻的感觉。
三千年了,花离一直体会着南窊岛的热带酷热和北莽冰原的严寒这两种极致的感受。
世间妖魔神道都在寻找北莽冰原,都在寻找魔王波多的封印之地。
可是有谁会想到这两者近在迟尺。
所谓世界的两面就是如此的冰,火两重天。
也没人知道这北莽冰原有多么凶险。
百米冰川下皆是能让人类遭遇灭顶之灾的毒物。
只是这些毒物被超低温的冰雪封于与地底,暂时不得危害人世。
花离万年前诞生于北莽冰原,那时候他还是个穿着海狸皮衣,鹿皮靴满地乱跑的蓬头稚子。
父亲总是告戒他不要去攀爬冰原最高的那座山峰,因为那里封印着一个可怕的恶魔。
但是,有一日他被那座冰山内散射出的七彩光芒吸引了,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那座山峰之下。
他顺着那晶莹剔透的冰凋台阶向上走去。
走了大半天,才到了山顶。
花离走到山顶才发现整座山便是一个密封的冰狱。
深不见底的冰窟被万年冰雪毫无缝隙地封闭着,根本无门可入。
没有看见想象中被锁在钢铁囚牢之内,戴着镣铐,穷凶极恶的恶魔。
小花离痴痴呆呆地站在山顶,十分失望。
他迈起小脚将山顶踩了个遍,“冬、冬、冬“的跑了好几圈。
“爹爹骗人!”小花离使劲跺跺脚,喊到:“哪有什么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