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婴在秋月白小楼地东客房看守着昏迷不醒的周吉米。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他随手拿起身边的《流行病学》翻看了起来。
手指无意间划过书籍边缘，感觉到书页中部似乎被一物事顶出一道缝。
胡婴顺着那条缝翻动书页，待看见书中夹着的东西，不由地坐直身子，两只细长眼睛也瞪圆了。
书页中夹着的是一张发黄了的旧照片。
这是张七寸的黑白照片，哑光的厚相片纸带着细腻的突起颗粒，成像效果十分好，照片中人的细柔的发丝和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照片中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的半身像。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带披肩的羊毛骑马装，头上带着一顶灰色英式呢子小圆帽。
一双带着黑色羊皮手套的纤纤玉手十指交叉相握支在颐下。
她的脸型线条流畅，轮廓立体清晰，乌黑的卷发从窄窄的帽檐下倾泻而出，环绕住她的耳廓和面颊，小巧的耳垂上挂着两只水滴型的珍珠耳坠。
这张照片的清晰度太高了，这女子的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心无芥蒂地含笑看着照片外的胡婴。
她薄薄的樱唇爽朗地笑着，弯出像弓一般柔韧的向下弧度，一口雪白的牙齿泛着微光。
胡婴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里的少女，这古老的少女像实在太逼真，太鲜活了。
彷佛她在下一秒就会转动眼眸，冲着自己挥挥戴着羊皮手套的手，笑着说“嗨！”
胡婴呆呆看着相片中的人，难以置信地挑着眉毛喃喃道：“金……若叶……！”
胡婴隐隐约约透过相纸看到照片背面有字迹。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一转将照片翻了个面。
照片背面写着这样几行字：“Tomylove李恪：我会忠实地爱你，无论未来是好是坏，是艰难还是幸福，我都会和你一起度过。无论我准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在这里。就像我伸手紧紧握住它一样，我会把我的生命交给你。金若叶民国三十年，四月九日。”
胡婴将这几行字读了数遍，心内如被无数尖细的针起起落落地扎着，隐隐作痛。
胡婴轻轻合起这本《流行病学》放在一边，又伸手拿起那本《病毒学与鼠疫》翻弄起来。
果真在这本书里他也找到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画面发黄，色调深暗的七寸照片，看起来像是在照相馆里拍的正装照。
照片里是两位年轻男子，均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那位身形健硕高大的年轻男子正襟危坐在一张圈手椅上。
他肩宽背阔，身穿一套裁剪精良尺码合体的灰色洋服，一头乌黑的头发用发蜡整整齐齐梳在脑后，将一张线条硬朗的脸衬得冰冷而威严。
这年轻男人将右臂曲肘搭在椅子扶手上，结实的长腿微微分开，显出好看的身体线条。
这男子的脸也是十分的俊俏，活像欧洲的洋娃娃。
他那高耸的眉骨，深陷的眼窝，显得他本就乌黑的眼珠更加深幽不可测，透出几分阴郁暴躁的神色，右眼下有颗非常明显的褐色泪痣。
他一双浓眉微蹙，高耸的鼻梁下两片薄唇紧闭，一只左手却向着身侧伸出，握住了身边人的手。
他整个身体语言似乎都是在对身边人宣示主权，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在叫喊着：“这人是我的，你们都滚远一点。”
这种氛围让人很难联想到他身边站着的是另一个年轻男人。
整张照片不像是感情好的兄弟合影，倒是有股子大户人家夫妻合影的味道。
他身边站着的是一个彷佛自带追光的美少年。
那少年身材修长、清瘦，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领子上的两粒纽扣随意敞着，领口内系着一条暗红色带白色波点的绸巾，下穿一条深灰色西装长裤，一双黑色软皮鞋。
他身子倾斜，左腿微曲，将右手搭在身旁男子的肩上，任由他左手握住自己的手，仰着脸心无城府地笑着。
这个少年有着和他身边男子完全不同的气质。
他的伙伴犀利如刀，深沉如黎明的夜空。
而他柔和如夜空中的那轮明月，不知仇恨，不染尘埃，只兀自散发着柔润宜人的光芒。
他干净美好的让人心疼，因为这种美好终究不会被尘世所容，会被毁的很彻底，很悲惨。
“邢秋月……”胡婴伸手摸了摸照片中邢秋月那张快乐的面孔。
胡婴习惯性地将照片翻转，看了看背后，而照片的背后没有一个字，只有一抹黑红色的痕迹。
胡婴认真看了看那道痕迹，确认那是一抹陈年血迹，已经变成黑色。
胡婴眯着眼睛琢磨着这道血迹，他觉得这应该是李恪的血，应该代表着他对邢秋月的一个承诺吧。
胡婴叹了口气，将这张照片夹回书页里，又继续翻动起书页来，随着书页的抖动，又一张照片掉落在地。
胡婴弯腰将那张掉落在地的照片捡了起来，翻过来一看，他又有了兴趣。
照片中是两个年轻男女，女子穿着雪白的护士服，戴着船型帽，脸上挂着一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
虽然这女子已经将自己裹得十分严实，但是胡婴仅凭露在口罩和帽子之间的眼睛就可判断，这位穿着白大褂，戴着：“圣约翰逊基督慈善医院”胸牌的女孩子便是传说中的金家二小姐——金若叶。
而在金若叶娇小玲珑的身边，一个年轻男子也笑得灿烂如春日艳阳。
那年轻男子是个洋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短袖的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双手扶着金若叶的肩膀，侧脸靠在她的脸旁，咧着宽阔的嘴爽朗地笑着。
拍照的那天应该阳光很好，那年轻洋人浅澹的毛发都在脸上投下了浓重的影子。
这是个好看的年轻人，而且看起来阳光、有理想、有抱负，让人莫名的有好感。
胡婴将照片也翻了个过，这张照片背后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花体洋文：“DR.JOHNSONWAYENLOVESALIG。”
“世界永远都逃不过三角恋戏码！”胡婴叹了口气摇摇头，将三张照片整理整齐放回了《病毒学与鼠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