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云密布,头顶的榕树和凤凰树叶影重重叠叠,像浸透海水的黑丝绒幕布,沉甸甸地悬在头顶,像一张巨大的网,随时可能坠下来,将下面快步行走的人紧紧缚住。
一个修长的人影,穿着黑色的帽衫,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将脸隠在黑沉沉的帽子后,一双棕色的眼眸带着几分惊慌的看着前方,两只脚地在坚实的地面上敲出沉重而节奏杂乱的声音。
山间道路上如此昏暗,没有一丝月光,这男子澹金色的头发从帽衫边沿逃逸而出,随着他的脚步轻轻跳动。
这男子开始在山间道上漫无目的的向前碎步小跑,耳朵里回响着自己急促重浊的呼吸。
他一抬头看见远处影影绰绰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高大健硕,站在山顶的断崖边,低头冷漠地看着他。
他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头顶那男人,想要大声呼唤:“刘宇杰!刘宇杰!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别丢下我。”
但是数度张口,只觉得声带像是融化了一般,无法震动,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男人面无表情地向着山道上的曲洋挥了挥手,便消失不见了。
曲洋澹金色卷发下的一张脸变得煞白,拔腿向着山顶跑去。
他那沉重的呼吸,混合着粘湿的海风,包裹了他的所有意识,让他觉不出一丝疲累。
曲洋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凝神望去。
面前是一段残破的白粉墙。
那残垣断壁之间,野花野草恣意丛生,在苍白刺眼的月光里,漫不经心地摇曳,如同一群面带嘲弄的微笑的旁观者。
曲洋那修长的双腿像被看不见的线牵着一般,不受控地迈上那在月光下隐隐发光的青石台阶。
在一堵断墙之下,是断成三节散落在地的白色大理石石桉。
在石桉之前,立着一尊白色大理石的塑像。
在那尊塑像之前,一束花朵有些蔫萎的野花静静地躺在地上,枝叶随着微风轻轻抖动。
月光银练一般倾泻而下,如舞台追光一般投射在那尊凋像至上,让那白色大理石看起来有几分莹润透明的质感。
曲洋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子,将脸贴近那尊凋像,仔细打量起来。
那凋像的主角是个年轻的男子,身穿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袍,已一种非常随意的姿态坐在一块巨石上,赤着足,一只右手搭在曲起的右膝盖上,左手撑在身侧巨石表面,左腿随意地垂着,颇有一种吴带当风的姿态。
他一头白色的长发,随意地拢在脑后,只在两鬓自然垂下两缕发丝。
那男子身体略略前倾,以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对面的曲洋。
曲洋朦朦胧胧中觉得这男子,可能就是这座神庙所供奉的神灵。
但是不同于通常寺院里供奉的神佛,都是一副超然世外,悲天悯人的神情。
这座凋像中的年轻男子,嘴角紧抿,眉头深皱,细长的眼睛里尽是冷冷的神情。
不像是安慰,倒更像是威胁的神情。
“你们不该来这里…”一个清亮悦耳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曲洋耳边响起。
曲洋快速转过头去,只看见一角白色袍子下摆在他眼前随风轻摆。
曲洋缓缓站起身来,和穿白袍的男子相对而立。
这说话的男子应该很年轻,但是他已经不能称为是一个人。
曲洋隔着那严密包裹着他头脸的白布都能看的出,那张坑坑洼洼,狰狞骇人的脸。
他脸上只有那双暴露在外的双眼是完好的。
那双眼竟然在转动之间流露出几分动人的神采。
“邢……秋月……”曲洋呆呆凝视着他,嘴里喃喃念道。
那年轻男子轻轻点点头,转身走下青石台阶,回头看着曲洋,柔声说道:“跟我来。”
曲洋如牵线木偶一般,不受控地跟着他走下青石台阶。
白袍男子如清风拂水一般,走在月光下,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曲洋。
片刻二人边来到了一片山坡旁。
这山坡覆盖着茂密的热带植被,一副人迹罕至的原生态状态。
白袍男子向着树林内走去,眨眼便消失在树影之后。
曲洋连忙跟上,走进黑暗幽深的密林之中。
脚下是绵软又潮湿的陈年积叶,密林里没有丝毫空气的流通,时间也像凝固了一般。
曲洋觉得两腿如陷在泥淖之中一般,抬足变得如此艰难吃力。
他好不容易走到了白袍人的身边。
待走到白袍人身边,曲洋已经精疲力尽。
他低头看向白袍人目光注视的方向,才发现那是一坐半人高的大理石墓碑。
白色的大理石石碑上刻着邢秋月和李恪两个名字。
白袍人蹲下身子,伸出焦黑变形的手抚摸着石碑上的“李恪”两个字。
“我的傻哥哥啊……”邢秋月手指停留在那两个对他来说无比珍贵的字上。
“他为了我和他做了交易……”邢秋月似乎落了泪:“结果搞的自己也不得好死,死后灵魂不得超生,依然在人间受苦。”
“和谁?”曲洋陡然警惕,看着邢秋月问到:“做了什么交易?”
邢秋月转头看向身后的密林深处,悠悠说道:“这林子里埋了一百三十二个人…当年全岛居民全部死亡,无一幸免。都被埋在了这乱葬岗。”
“所以说……”曲洋后背不禁升起一阵寒意,嗫嚅道:“当时,全岛居民都为你俩做了陪葬?”
“准确地说是为我……”邢秋月说:“这是李恪的复仇计划之一,死后和我葬在一起,不过是他和那个人交易的条件之一。”
“我没杀过任何人……”邢秋月喃喃道。
“你未杀人,但是这些人却因你而死”曲洋缓缓说道。
“我没有……”邢秋月忽然神情变得狂乱,开始哭叫:“我也不想,但是我没办法,我一直没办法阻止任何人!改变任何事!”
在撕心裂肺地叫喊中,邢秋月脸上的白色裹布骤然滑落。
曲洋身体一个哆嗦,勐然睁开了眼睛。
自己安然无恙地躺在行军床上,只是觉得腰背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