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四爷手底下有几百票兄弟,十几杆枪。在南漳也有四个堂口和一个赌场。
平日在码头商行、小贩,饭店各商铺间穿梭游荡,收收保护费,帮人打架寻仇、要账,整日做的也是刀口舔血的生意。
李家码头也是他的生意场子,对于李家来说这周四既是附骨之疽,又是可以偶尔拿来用做打手,关系极为微妙。
李恪的父亲李景泰也算是早年留学日本的知识分子,性情内敛,沉稳,有股子四平八稳的阴狠之气,又善于揣度拿捏人心,竟和嚣张跋扈,野性十足的周四爷相处融洽,十年来相安无事。
周四爷逢人还喜欢夸耀一下他这李大哥,还要显摆一下两人的关系。
周四爷身后的三个跟班,是三个高低胖瘦不齐的年轻男子,都是一身精干的黑衣短打,黑色棉绸短袖衫子,呼啦啦随风飘的黑色绸裤,内穿白色英国进口针织短袖,黑色绸裤后腰处都鼓鼓囊囊配着一把盒子枪。
这三个人跟在周四爷身后,眼睛却一刻不停,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看见周四爷向着李家大少恭敬行礼,这三人也连忙弯腰拱手行礼,齐声道:“李恪少爷!安好!”
“安好!”李恪微微一笑拱手回礼。
周四爷上下打量了一番衣着鲜亮,玉树临风的李恪笑眯眯地道:“许久不见,这李恪少爷出落的是越发的俊俏了!个子也长高了许多。”
“哪里,哪里,四爷缪赞。”李恪脸微微一红,自谦道。
“我听说……”周四爷伸手接过身后跟班手里的金丝鸟笼子,端到面前,伸出带着油绿翡翠扳指的食指逗弄着,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李恪偏着头等着听周四爷的下文。
周四爷放下逗鸟的手指,睁着一双黑眼珠少白眼仁多的眼睛看着李恪说:“李恪少爷,现今儿,已经从南漳的洋学堂毕业了,也是有学问有见识的文化人了,这是要接手李家的生意了吗?”
李恪伸手抓了一把身上马甲的襟子,抬脸“哈、哈”一笑道:“周四爷说笑了,我一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又无一技之长,怎能接手李家的生意,把我那些叔伯侄子都至于何处?他们不得闹翻天了。我也就是跟商行的经理们跑跑杂务,学习学习。”
周四爷也颔首笑道:“也是,李恪少爷如此年少有为,人中龙凤,终有一天要成大器!不急在这一时,慢慢磨练也好。”
周四爷和李景泰辛辛苦苦磨合了十年才有了李家码头这片肥的流油的风水宝地做场子,自是不愿意有任何风吹草动。
这李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他要是做了李家的当家人,少不得和龙虎帮又是一番争斗较量,又得从新划分地界儿,搞不好还会有流血冲突。
虽然周四爷也不怕,但是还是希望能多安稳几年。
李恪斜眼一看,看见周四手上金色鸟笼里圈子两只暗纹深绿绣眼鸟,毛色水光熘滑,像裹着深绿的缎子,黑色的圆眼珠瞪得滴熘圆,正在栖木间来回上下跳跃,发出银铃般悦耳的低鸣。
李恪凑前一步,看着那两只绣眼鸟赞道:“四爷,你这两只绣眼鸟养的好,毛色真漂亮。”
周四爷得意地一呶嘴道:“那可不是吗?这真真是一对儿手养的宝贝,跟我可亲着呐,喂的都是活虫儿。”
正说话间,周四爷忽然住了嘴,一双冷森森的眼睛有了光,竟有几分温柔地停在街对面的一个人身上。
李恪看见他那极为少见的神情,心内大罕,不由随着周四爷的视线转头看去。
却见马路对面停下来一辆人力车,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在伸手将一张票子递给车夫,一边撩起袍子下摆迈步下车。
那人站正在街面朝阳的一面,阳光下他那只捏着绿色票子的手白到近乎透明。
车夫笑着接过票子,从口袋里捏出几个铜板递给了搭车人,那搭车人微微一笑,将手中拿着的白色纸折扇“呼啦”一下甩开,用扇面接住了那几个铜板,转身下了车。
周四爷目光灼灼地盯着街对面那个白色身影,喃喃道:“这不是白露霜的邢秋月吗?”
“邢秋月?”李恪眉心微微一抖,凝神向着对面的白衣人看去。
那是一个年约十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白色长裤,一双浅口布鞋,斜挎着一个绣着一簇五彩菊花的白色布包。
他跨步走下人力车,伸手掸了掸袍脚上并不存在的土,抬头间和李恪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李恪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不由地肩膀一颤,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恪一直自诩少年英俊,颇以自己容貌为傲,直到看见邢秋月,他才发觉自己有多油腻。
看了邢秋月,李恪才明白了什么叫陌上人如玉。
邢秋月是真的人如其名,是如秋月一般清冷,洁净,不染纤尘的美。
他身量修长,清瘦却不显纤细,介于男人的结实和少年的青涩之间,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是难以言表的轻盈飘逸之态,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活脱脱一个仪态万方的谪仙人。
邢秋月的一头柔软乌亮发丝,温柔地护着他那肌肤白细,如广东白瓷一般的脸,那脸是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
李恪觉得邢秋月好看,但是他又说不清他哪里好看。
他五官柔柔,远远看不清眉眼,但是就是让人觉得美到无法逼视。
也许只是因为美到让人不敢正眼看,才让人感觉看不清吧。
周四爷“哎呀”一声,直接擎着他的金色鸟笼子,大踏步地向着邢秋月走去,嘴里叫着:“邢秋月呀!你怎么在这里?”
李恪看着周四爷盯着邢秋月痴痴呆呆地眼神,心里大约也有了谱。
他忽然想起隐隐约约听人说周四爷好男风,不由地替邢秋月捏了把汗,脚下不听使唤地跟着周四爷也向着对面那人走去。
邢秋月正迈步要向前走去,听得有人叫他名字,便缓缓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