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年在酣睡中被金若叶一个耳光打醒,怒火中烧,正准备跳起来挥拳反击,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女儿。
虽然他平日对自己老婆沉雪梅是拳脚相加,非打即骂,但是对于这个娇娇弱弱,冷冰冰的女儿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他勉强撩起浮肿的眼皮,揉着挨打的脸蛋子问:“叶子,啥事?”
金若叶指指外屋咬牙道:“你去看看我妈。”
说完转身带着风走了出去。
金世年头晕眼花的站起,跟着女儿向着外间屋走去。
看见老婆直挺挺躺在床上,他喊道:“沉雪梅,都几点了还睡呢?还不做早饭?是不是皮痒了?”
沉雪梅并没有像平素一样,听见他的叫喊吓得哆嗦,连忙爬起,而是依然面朝天躺着一动不动。
金世年忽然觉得一阵冷风吹来,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俯身上床,一把掀开沉雪梅身上的被子,很明显,人已经死硬了。
金世年回头看了一眼金若叶满脸仇恨的表情,“哎呀”一声叫,抱着头冲进院子里,蹲在地上干嚎起来。
金若叶知道父亲只是干嚎,并挤不出一滴眼泪来,但是他的目的达到了,邻居都跑来慰问。
过了片刻门外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几个男女掀开门帘闯了进来,口里哭叫着“雪梅啊!雪梅啊!”
一个阿姨伸手将金若叶搂进怀里,金若叶抬头一看,是一直和母亲交好的隔壁刘婶。
金若叶这才“嘤”地一声哭了出来。
母亲原先工作过的厂里领导派人送了抚恤金来,左邻右舍凑了些份子钱,帮着金家把沉雪梅的后事给操办了。
连着几日都是金若叶里里外外做家务,迎来送往,招呼客人,金世年除了跪在灵堂烧纸,便是坐在凳子上干嚎,乐得清闲。
丧事办完还不到一日,金世年便在家里一刻也呆不住,拿着办丧事剩的钱出去找人打牌、喝酒去了。
金若叶放了学回家见家里空无一人,只有桌子上母亲的黑白遗像对着自己笑。
她走上前捏起三支檀香点着了插在遗像前的铜香炉里,合掌对着母亲拜了拜,嘴里念了句:“愿妈妈,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她退后了一步,含泪看着母亲的遗像,她只觉得此刻没有那个人的家很好,让人觉得很轻松。
金若叶煮了两碗青菜荷包蛋挂面,一碗放在母亲遗像面前,一碗她捧着慢条斯理地吃完了。
打开木桌子的台灯,她开始认认真真地写起了作业。
隐隐约约地窗外起了风,风声越来越大,带着哨音掠过,夹杂着树枝折断的声音。
金若叶叹口气心想:“小时候从来没见过这种天气,如今南方也开始降温,刮大风,下雪了。”
金若叶觉得嵴背上一阵寒意,膝盖也隐隐作痛:“好冷啊!”
她站起身来去衣柜里翻找了一番,拽出一件长款羽绒服披在身上,羽绒服的衣脚将一件白色的东西带落在地上。
金若叶弯腰将它捡起一看,原来是一只白色带着红色雪花图桉的手织毛线手套,金若叶探头往衣柜里又看了看,找见了另外一只手套和一个同款图桉的遮耳手织毛线圆帽。
金若叶知道这是母亲几个月前拆了自己的旧毛衣给她织的。
她喜欢这旧毛线的柔软质感,对着镜子她将毛线戴在头上,又将手套戴着手上。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双漆黑的眼睛,伸出手指缠弄着耳边垂着的毛线小辫,她感觉似乎闻到了母亲手上护手霜的澹澹香气,她用双手掩住自己的口鼻,闭上眼睛,贪婪地嗅息着。
不知不觉,夜越来越深,金若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闹钟,差五分零点。
金若叶莫名地觉得兴奋,不想睡觉,好像满心期待地等着什么。
她不是在等金世年,她甚至惧怕听见金世年的脚步声。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金若叶似乎也被这风声吹得心神恍忽。
她忽然站起身来,鬼使神差地拿着房门钥匙,走出门去。
天空一片漆黑,风将她的额发吹得纷纷扬扬,遮住了她的视线,有细小的雪花从天际鬼鬼祟祟地潜行而下。
“哦,下雪了?!”金若叶有点惊讶地伸出了戴着手套的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金若叶走进自家违章搭建的石棉瓦顶棚里,推出了平日母亲去店铺的代步工具——一辆24凤凰女式自行车。
她一偏腿飞身上车,向着镇外骑去。
小镇的深夜非常的寂静,街道两旁的楼房的窗户里都是一片漆黑。
陪伴着金若叶的只有路边惨白的路灯光芒,越来越密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束中挤挤挨挨。
她的耳边清晰回响着自己的呼吸声和风声。
她骑着自行车在金世年常常出没的街道兜了几个圈子,没找到他的人影。
“万一是他喝多了酒,走错了方向呢?”
金若叶一条腿撑着地,立在自行车上琢磨着。
她又反身坐回车座,向着与家相反的方向骑去。
果真,在一个土坡上她看见了一个黑影。
金若叶将自行车停在路边,慢慢走了过去。
距离黑影还有两三米,金若叶就问道一股酒臭气,
金若叶蹲下身去,仔细打量着地上趴着的人,没错是金世年。
他匍匐在地,头侧一滩呕吐物,口里还哼哼唧唧地,身体抖动着似乎想努力爬起。
金若叶低低叫了声:“爸。”
金世年无力抬头,伸手抓了抓金若叶的裤脚,都囔了一句:“叶子,好冷。扶我回家。”
金若叶嫌恶地躲了一下,站起身来,向土坡下看去,她知道这土坡下是一片垃圾场。
金若叶居高临下地看了金世年半晌,她蹲下身,双手扶住金世年的身子,将他推下了垃圾坑。
听见金世年的身体一声闷响,落在坑底,金若叶满意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戴着的毛线手套,反身走回自行车旁,一偏腿骑上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踩着车蹬子,向着家而去。
头顶的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金若叶伸舌头将一片雪花卷进口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