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白石城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游行庆典。
什么美军的报复以及南边的战争,这些山高水长的东西暂时还影响不到普通人。民众需要的是情绪的宣泄,而不是理中客的故作矜持。
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无论什么肤色和种族,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去砸毁一辆涂着美军标志的马车,比所有蛊惑扇动的语言都有效。
《白石城日报》上罗列了大堆的数据,试图说明这一场大胜,是自白人入侵以来,印第安人所取得的最大的一场胜利。
并且在经历这一场胜利之后,印第安人第一次不是从口头上,而是实质上拥有一片自己能够控制的领土。
但是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说,《白石城日报》固然是有道理的,但更有道理的,是堆积在黄石河岸层层叠叠的美军尸体。
人们大老远地从利文斯顿、兰德堡运回这些东西来,为的不就是解气吗?
民众想不了那么长远。
他们只会觉得,今日天气好,心情好。
没有美军的世界,特别好!
……
比索告诉斑鸠的是,游行庆典会在下午两点正式开始。
但是实际上,从上午10点,白石城外便是人山人海,鼓乐齐鸣了。
白石城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市,三年前这里还只是一座小小的印第安人寄宿学校。当斑鸠决定以这里作为北上立足的基地的时候,只考虑到了它的地势险要便于防守,倒没有考虑太多将来发展的事情。
时间过得太快,几乎是一眨眼间,三年就过去了。
白石城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座拥有10万余人口,十多座工厂的‘超级城市’了。到了这个时候,前期规划不足的弊病便显露了出来。
污染之严重,连白石城的城墙都被煤烟熏黑了。
更要命的是水源,原来人少的时候,住在山上问题倒不大。但是现在人一多了,怎么往山上送水便成了大问题。这年头又没有抽水机,蓄水池也只能管一时,救个急用。
于是白石城自然而然地被分成了‘上城区’和‘下城区’。老人都想搬到下城区去住,因为那里敞亮方便,新人却总想往上城区钻,因为那里大人物多,机会多。
白石城就像是一个慢慢从襁褓中长大的孩子,逐渐有了它可爱的一面,也有了它不那么可爱的一面。
但是谁家小孩不是从屎尿堆里长大的呢?
哪个当父母的不曾高举着自家孩子的屎尿布,骄傲地说:“我家娃真棒,特别能拉!”
斑鸠现在就很有这种感觉。
事实上,不止是斑鸠,白石城里的10万民众,哪个不是一边嫌弃着臭气熏天的臭水沟,一边写信给自己那些住在深山老林的远方亲戚,叫他们赶紧过来做个城里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有城市的地方就有分化。
在这一点上,白石城和其它城市并没有什么不同,印第安人也和其它人没有什么不同。
所有的关于人种的差异,都是侵略者人为制定出来的。他们不但自己认为,还强迫着所有人同他们一起认为:“印第安人就是适合在深山老林里啃树皮,黑人就是适合在棉花田里摘棉花!”
只是现在,斑鸠用一座新崛起的城市告诉了这些人:“不,你们的定义是错误的!”
世界不该被这样定义!
所有人,无论肤色、种族有多么的不同,都应该拥有同样的生命和财产的权利,都应该有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
为什么窗外的呼声如潮,群情激奋?
为什么从昨夜开始白石城的外面便有人开始载歌载舞、通宵达旦?
民众懂得不多,但是他们至少知道,从此以后,在俄勒冈这块地面上,他们可以昂首走在路上,而不用担心突然天降一根套索挽住自己的脖子!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其实也没有一定要夺回祖先之地的概念,家家都是世代贫农,哪里还记得自己祖先是阔成啥样?但是他们至少知道,从此以后,这片土地上是不会有白人拿着火枪到处乱窜的了。
说不定将来还会分地,说不定将来还会分媳妇……想一想就觉得很美好!
……
斑鸠拨开窗灵,温暖的阳光和炽热的喧嚣便都一下子扑面而来。
他坐了回去,靠着椅背,将自己的腿抬起来搁在桌子上。阳光从窗灵的缝隙里落在他的脸上,窗子外的声浪听在耳朵里,有一种听留声机的感觉。
桌面上最后一份文件是第三版战后统计,斑鸠拿它盖住自己的脸颊,脚尖随着窗外的声浪一起一伏地打着拍子,眼睛的余光若有若无地看着文件上的数字。
有些朴实无华,且枯燥。
“……一共歼灭美军8个团,合计11500人……”
“……总督弗里蒙特、上校克里克、上尉亚历山大、上尉汤姆逊、上尉格雷姆、中尉卡列、中尉索姆……”
“……缴获查尔维尔火枪300支、肯塔基长步枪800支、M1841式密西西比步枪6870支、6磅炮32门……”
“……占领(划掉,改成‘收复’)土地200万平方公里,规模以上金矿5座,冶金厂1座、食品加工厂2座、纺织工厂1座……”
“……已收附印第安人部落250个,新增人口10万人,后续将继续统计清理。另有大型庄园30座,黑奴15000只,牛350头,骡子……”
“……缴获黄金1000千克,8.5万美元,36万比索,1万英镑,11万法郎,以及其它等价货币等值约3万美元……”
……
斑鸠突然头一偏,差点从椅子上摔倒下来。
他急忙用手抓住桌子沿,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刚才竟然是差点睡着了。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炽烈,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从窗户外传来的喧嚣声像是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大梦初醒般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抓起墙壁上的衣服披在身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投身到那无穷无尽的浪潮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