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上,有人影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
只不过,来时有21个人,现在只剩下了9个。
斑鸠连数了好几遍,没错,一共9个人,再也数不出第10个人来。
大平原上的热风没有方向,地面升腾起红色的血雾,和黑色的硝烟一起乱飞。有时候会形成一个人的形状,随即又被风打散,鸟鸟地升上天空。
没有人欢呼。胜利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漫漫征途中的某一环而已,寻常。
也没有人痛哭。同伴的死亡他们早已经司空见惯,也许将来有一天连他们自己都会死去,澹定。
一切就像是某个普普通通的一天,他们从清晨的睡梦中醒来,于是开始生火、做饭、打水、喂猪,按部就班,从容赴死。
胜利或者失败对于他们来说早已经失去了意义。今天胜利了,未来依然需要战斗;即便是今天失败了,只要他们还活着,亦同样会选择继续战斗下去;
生存还是死亡,亦不过是无尽岁月中的一个寻常。
他们早已经将自己的一切,从身体到灵魂,完完全全地托付给了斑鸠,给了那一面现在已经找不到尸骸,但依然存在于他们心中的八色大旗!
旗帜在,他们就在;
旗帜不在了,他们还在!
库奥赫特莫克,这一个寂寂无名的皇帝,因为这一场战役,必将重新唤起人们对他的记忆!
库奥赫特莫克,这一个寂寂无名的山丘,因为这一场战役,必将成为所有地图上一个清楚的标志,无论是白人的地图还是印第安人的地图,从此以后,每当他们看到这里,都会身不由己地停下他们的目光。
而无论别人将如何看待这一场战事,对于侥幸存活下来的9个人来说,今天似乎也并不值得特别铭记。
也许将来他们会给别人讲这一场故事,可是多半他们会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记不起来。
从斑鸠在马德雷山林中搭下第一块地基开始,有太多太多的战斗,如今天一样精彩!
“1843年4月6日,晴,今天打牌输给了老瘸子2个比索,老瘸子死了,不用还了!”头皮在他的日记中这样写到。
……
那一支白人的步兵队伍,远远地落在了骑兵后面。
大家都不傻,明明知道比尔上尉带着偌大的骑兵团去了,自己还巴巴地跑过去干什么?抢功劳吗?
没走出2公里,队伍就拉长成了一条1.5公里的细线。
人群三三两两地聚集着,讨论着各自圈子里的趣事。如今大家都是有官身的人了,以前那些活计肯定是不能干了,或者说,不能让别人知道了——虽然都清楚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屁股干净的,但是提上裤子穿上燕尾服,大家以后都是Gentleman!
当远处山丘上那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他们就像是看一场绚烂的烟花一样。
“哦,上帝啊,那是什么?”
“起火了吗?”
“为什么会有蘑孤云?”
人群疑惑不解地看着——直到一股白色的肉眼可见的气浪扩散开来。
队伍最前面的人纷纷倒下,队伍中间的人紧跟着蹲了下来,队伍最后面的人顶着风站立着,像是被吓坏了的鹌鹑。
“轰隆隆”!
直到这时,爆炸的声音才如雷声滚滚一般从远处蔓延过来。
人群顿时便炸开了锅!
“地震?火山?”
“不是,不是,那是爆炸!大爆炸!”
“完了,比尔完了!骑兵队完了!”
人群中有人大喊:“克鲁格,我们怎么办?”
“上士先生,坏事了!”
“比尔上尉全军覆没啦!”
这条兵线中人群的骚动,如电流一般瞬间便传遍了它1.5公里长的全身,它开始肉眼可见的痉挛。
“稳住!稳住!不要怕!”喊这话的人大约是个军官,但是喊了几声之后便没了继续。
从那条越变越粗的队伍便大约可以猜测得出,这里官兵一体,都开始了‘你们顶住,我先走一步’的表演。
起初还有几个士兵勐地朝着山丘方向跑出了几步,像是要去探测什么东西的样子,但是远离队伍之后便以90度角的方向调了个头,奔向了两侧茫茫的草原。
没有人是傻子!
傻子做不了牛仔,也做不来‘从良’这种事情。
如今眼看自己贞洁不保,那还不如果断下海,重新过回自由自在的生活去。
这一支三百余人的步兵团,每一个都是西部荒野上的精英,连弗里蒙特都曾对他们寄予厚望。
但是现在就像是森林里敏感的小兔子一样,只是听见树林里‘咕冬’一声,便拔腿四散了。
——那腾空而起的火焰,直冲云霄的蘑孤云,还有那如惊天霹雳一般的爆炸声,可比‘咕冬’要厉害得多了!
……
“啧啧啧!”
大平原上茂密的草丛中,一个精壮的印第安汉子手里拿着望远镜,一边看,口中一边赞叹不休。
“厉害!厉害啊!”
那一声爆炸,传到他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很微弱了。
但是通过望远镜,就像是看了一场聋哑人所表演的默剧一般。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又说得很清楚。
那种漫天飞舞的‘石块’,一定是某种威力强大的武器。
就是这种武器,在一瞬间将那支白人骑兵给吞没了!
那可是一支百余人的骑兵啊!
就这么‘轰’地一下子,消失了!
“老祭司,你知道吗?先前我还对斑鸠多有不忿,可是今天看见了这一场,却又让我不得不佩服!”
“以区区十余人,就挡下了快枪手比尔的这支骑兵团,别的不说,就这勇气,我得服!”
“你看那横七竖八的堑壕,一看便是为克制火枪的利器。这份深谋远虑,沉着老辣,比咱们可强多了。我得服!”
“特别是这一声爆炸,你听——”,印第安汉子指了指头顶上,爆炸声传到他这里的时候,变得微弱起来,可是,那声音撞上了头顶的云层,又从云层上掉落下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连云都给炸碎了!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啊!”
“总指挥官这个位置,他算是坐稳了!”
在这个印第安汉子的身后草丛里,一个又一个精壮雄伟的汉子,沉默地站立着。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他们的皮肤上,反射着古铜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