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鸠愣愣地看着河狸,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他自认并不是一个明见万里,睿智聪慧的人。若真有这个本事,没道理在前世那样安稳的环境中都混不出头来。
自穿越之后,之所以能拉扯起一个部落,并且那个部落还算得上有声有色。无非是占据了超前200年的知识的原因。
或许在大的战略方向上,他不会出错。
但是在战略落实的过程中,他很难保证自己不出岔子。
拿着一张建造旋转楼梯的图纸,说不定他真的会造出一个开在墙壁上的洞出来。
基于这一点自知之明,他一向很少干涉部落内具体的事务。说得好听一点,那叫发挥印第安人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说得不好听,那就叫他其实什么都不懂!
跳出马德雷山林开辟第二个基地,这个战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这个第二基地怎么搞,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鼓。
自来到布拉克山,夺取卡来尔工业学校之后,一切都风平浪静。他心中隐隐觉得,好像不应该这么顺利吧?
但是却又有一丝侥幸,万一真的这么顺利呢?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那些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比如,股票明天一定会涨,老板明年肯定加工资,那个人她喜欢我……
嗯,斑鸠也觉得,只要团结了苏族,白人就不敢来打自己!
及至河狸出现在他的面前,毫不留情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才终于知道,自己心中那隐隐的一丝不安到底出在哪里了。
——白人军队一直没来,不代表他们永远不会来!
——他的敌人,是一个习惯于恃强凌弱,以众击寡的队伍。也许就在这个时候,在某个他无从发觉的地方,正有一支足以碾压一切的队伍正在集结着!
——敌人要么不来,一来就将是雷霆万钧之势!
——而自己,就像是一个捂着自己的眼睛躲猫猫的小朋友一样,闭上眼就是天黑,以为别人看不见自己。
没错,尽管他反复估量了这个任务的难度,但是他的心里依然不自觉地将这个难度估计得低了。
怎么可能是‘简单任务’?
白人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时机?
当他的工厂第一次冒烟的时候,绝对就是白人的炮弹落在他的头上的时候。
即便是说服了奥格拉拉部落,甚至是七色火焰议会全体都支持他——所有的这些动作,在美利坚联邦这个国家机器面前,都只能算是花拳绣腿!
战术上的胜利,掩盖不了战略上的疲乏。
就像是部落在马德雷山外那一系列战争一样,他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辉煌胜利,并且吸纳了怒风留下来的一万多人。这样的胜利足可称之为‘大胜’了。
但是结局就是,阿帕奇人从格兰德河流域那一大片荒原上消失了。
这样的胜利如果再来一次,苏族人大概也要消失了!
也许斑鸠部落会因此变得更加‘强大’,但是这种‘强大’没有任何意义。肥滚滚的野兔再怎么也打不过灰狼。
这样的‘胜利’再来上几次,所有印第安人都只能被赶进太平洋!
河狸说他‘永远都不会有合适的时机’,兴许是想要怂恿斑鸠去为维克托里奥复仇。
但有一点河狸也没有说错,斑鸠所等待的‘时机’,只是一个看起来很完美的陷阱!
所谓的韬光养晦,不过是自己在骗自己!
……
“河狸,先前你说,最好的就是用计谋打仗,其次就是用外交打仗,最差的就是用士兵打仗。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用计谋去打这一仗?”斑鸠倾身向前,碰到了桌面的水杯,他也没有发现。
“你想要一个和平发展的时机,白人并不会给你!”河狸说到,“但是,这个时机你可以去抢过来!”
“怎么抢?”
“用最短的时间,将密苏里河以西的白人军队都清扫干净。在他们下一次组织大军开过来之前,这就是你所想要的时机!”
“怎么清扫?”
“升起这面旗帜,告诉所有印第安人,立即开始打仗!”河狸说到。
“呃……他们会听吗?”
“当你升起这面旗帜的时候,他们就会听!”河狸说到。“而且,在你下一次战败之前,他们一直都会听!”
斑鸠明白了,河狸这个老骗子,又想要让自己一把梭哈,为维克托里奥复仇!
可是,这样的骗术,斑鸠该怎么拒绝呢?
之前他是拿着自己的性命和斑鸠部落所有的家当,与南边的敌人做一次梭哈!
而这一次,他需要将整个苏族,甚至还包括了南边他原本的部族,统统作为筹码,放在命运的赌桌上。
“你不是想要见一见奥格拉拉吗?”河狸冷笑了一下,说到:“当你升起这一面旗帜的时候,奥格拉拉便会亲自来见你!”
“为什么?”
“你在他的领地上升起了这面旗帜,他要么来打你,要么加入你!他必须做出选择。”
斑鸠的身形一震!
河狸的‘计谋’哪里是什么计谋,这就是光明正大地在奥格拉拉面前挖个坑,他要么自己跳下去,要么给他一脚把他踹下去。
“河狸啊河狸!”斑鸠摇了摇头,“你这个老混蛋!”
“呵呵,不及你万分之一!”河狸冷笑着讥讽到。
……
和平从来不是敌人的赐予,也不是靠着自己运气好捡漏。
每一天清晨能够在平静中靠着窗台喝咖啡,都是因为在昨天的奋斗中打出了成千上万发子弹。
就像是马德雷山林部落现在的和平一样。作为这个‘和平’的缔造者,斑鸠竟然差点忘记了这个道理。
就在河狸来到白石堡的第二天。
清晨,山顶上升起了一面黑色的旗帜。
三百名托纳提乌军团的士兵,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旗帜的下面,高举着手中的枪,朝天放了三轮。
枪火的声音响彻山谷云霄。
侦骑向着四面八方奔去,传递着反抗军在布拉克山立营扎寨的消息。
河狸亲自主持了维克托里奥的葬礼——他没有躯体残骸,他的尸体至今还被钉在希拉沙漠里的十字架上。
按照阿帕奇人的传统,河狸将一只山鹰的羽毛插在了维克托里奥的坟墓上。
金黄色的花岗岩墓碑上写着斑鸠亲自题写的墓志铭:
“这是我们的土地,是我们得以安葬的地方!”(*注*)
卡来尔工业学校留下来的学生们,将山岭上采来的洁白的鲜花放在了他的墓碑上。
小安德烈对着这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陌生人,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斑鸠上一次布置下来的作业:
“我为什么而读书?”
“我叫安德烈,是卡来尔印第安工业学校的一名学生!”
“我忘了我原本的名字是什么,也许是叫桑树或者玉米之类的吧?我忘记了。”
“我将来想当一名医生,这样我就可以给我爸爸妈妈还有很多小朋友看病了。”
“我想发明一种流血受伤之后马上就可以痊愈的药,吃起来也不苦,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啊!”
“我多么想要实现我这个梦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