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京市,泉园小区42号1-6-3。
灯光昏暗,只有手机屏幕的白光照亮了一张惊恐的脸。
女人抱着膝盖,躲在垒成战壕模样的棉被后面,直勾勾地盯着墙壁的石英钟。
乌黑浓密的秀发凌乱不堪,发丝飘荡,后面是她惨白到极点的脸色,嘴唇喏喏。
“55分、56分……又要到12点……”
滴答滴答的钟表声,节奏轻快,随着秒针的跳动,像是倒计时在逐渐逼近。
赵学佳快要被逼疯掉了。
今年刚刚毕业、步入社会的她,屡屡在现实的职场里遭遇到残酷碰壁。她最瞧不起的中年油腻男人,成为了对她职场生涯拥有关键审判权的法官,在HR的小桌子后面,她见到了一张又一张失望的脸。
积蓄肉眼可见的干瘪枯竭下去了,单单几千块,根本不够在奉京这种大城市生存。她又舍不下年轻人的脸面,去找家中求助。
朋友圈里,那些熟悉的同学和朋友,也被社会异化改造了,甚至丢失了自己的姓名,从张扬、李帅,变成了A小张,还有AAAA李经理……就像是传统西幻读物里,被魔鬼夺走了真名,事实也是如此。
还好,赵学佳找到了一所不用改名字的公司,那一刻,她甚至对发来邮件的面试官感恩戴德,绞尽脑汁想遍了阿谀奉承的话,临到键盘边上又说不出口。
这间泉园小区的公寓,已经是她在公司附近能最便宜的住所了。
只是房东曾告诉她,这房子不干净。
赵学佳觉得自己比鬼还要穷,再加上性格跳脱又大胆,在参拜了奉京市工业纪念馆,求来一个很靠谱的纪念章后,还是硬着头皮入住了。
直到今天。
她仅能清楚地记得今天,究竟过去了多少个夜晚,已经逐渐模湖了。
因为每到午夜十二点,这间房子就会发生极为恐怖的事。大脑的保护机制,试图遗忘这些细节,来保证白天的工作效率……在大脑看来,丢掉工作,可能是比与鬼同住还要糟糕的事情。
大脑没错。
赵学佳,错的是自己太穷了。
滴答——
“58、59……12点了!”赵学佳目光颤动,用力抠着手,关节发白。她想要钻进棉被的安全结界里。但问题是,上一次遇到那个东西,就是在被窝里,它犯规了!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还伴有陌生女人的尖叫……
赵学佳顿时冷汗直流,手指间怕到发痒,她想要抓住点什么,惊恐地想着。
‘怎么还多了一个?就在隔壁!我明明记得那是还没租出去的空房间啊!’
‘难道鬼也会在半夜开银……’
咣当!
一声巨响,吓得赵学佳钻进被窝,只露出下半身,瑟瑟发抖。
此时的隔壁。
李梦发现自己跟摄影师和小佳他们走散了。与其说走散,不如说是在步入鬼门的刹那,她就陷入乱流之中,只记得在晕过去前,跌入另一个黑暗漩涡的摄影师,用力将直播用的手机丢给自己——
真是一位敬业的大叔啊!
她低头看向手机,屏幕还亮着,第一眼,电量剩余24%,再看向下边,差点将手机直接扔出去。
李梦总算明白了摄影师为什么要将这东西扔过来……
手机侧面,多出来一个新鲜的红手印。
“敬业个P啊!”
李梦有些抓狂,她强忍着恐惧,用袖子擦去屏幕上的血迹,对直播间的观众挤出一个比鬼还难看的微笑,不再理会那些“啥啊、咋回事、发生啥了”的观众弹幕。
她开始检查周围环境。
现代装修风格,电器用塑料布罩着,防止落灰。她看到了空气炸锅、空气加湿器等最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蛋疼电器,顿时露出喜色。
“回来了!”
她掏出自己的绿厂手机,看到熟悉的满格4G信号时,差点激动地哭出声音。
“总算是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了……”
李梦刚准备打开地图软件,看看定位,忽然感觉余光里有股异动!
她抬起头,只见卫生间方向不知何时亮起了灯,透过灯光投射在磨砂玻璃门上的影子,仿佛有个东西正在悬挂在天花板上,轻轻摇晃。
李梦眼角一抽。
她现在已经从“遇鬼萌新”进阶到了“遇鬼达人”。熟练地连滚带爬,转身就跑进了卧室,躲在衣帽间里,抱头蹲防。
第一件事。
是给那个叫吴仙儿的大老发短信喊救命。
第二件事。
就是关掉这该死的直播!
李梦在鬼门关走一遭,今天完全没有任何想直播的念头。她只想赶快回到安全又温暖的小窝好好睡上一觉。即便手机后台显示,她的实时人气已经超过了“饼哥”,成为晚间档的真正一姐,即便有一大批闻风而来套近乎的同行,还有更多土豪粉丝的加V私信,即便金灿灿的成就奖章就挂在直播间头像旁边……
她也想关掉直播。
她累了。同时也没办法跟观众们解释,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座头山,来到可能是数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同时那个拙劣的“盗猎者剧本”,李梦不想再参与下去。
因为剧本是假的,但无头尸体、孝服鬼魂、以及座头山种种超出想象力的恐怖景象,那都是真实发生的!
脚步声!
李梦听见卫生间被打开的异响!随后是徘回的脚步,在各个房间传来!
她面无血色,低头想要关闭掉手机直播。
但居然做不到!
手指拼命地点在断流按钮上,毫无反应,就像是有神秘力量在控制着手机!
“手机也有鬼!”
李梦双手颤抖,目光慌乱,正要将手机丢出去——屏幕上方,弹出了滚动的后台通知信息。
管理员072:「李梦,你想干什么?怎么直播间都黑了,赶紧好好把节目做完!三天后就是猫牙年度盛会,你今天可不能怠慢了观众啊!」
竟然是猫牙领导发来的消息。
李梦咬了咬牙,快速打字回复。
梨梦:「领导,接下来的话可能很离奇,但绝对不是我在说谎:这场直播必须立刻关闭!否则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我见到了鬼!」
管理员072:「我看是你心里有鬼!李梦,要不是技术部提前锁了你的手机权限,这么关键的机会,真要被你活生生搞砸了!赶紧正常直播,临时有个10万的礼物指标,必须完成!」
李梦愕然。
她本以为是鬼控制了手机,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猫牙技术部的人,远程控制了这台直播设备,阻止她单方面关闭直播间。除非她把SIM卡拆出来,或是将手机丢进水里,只凭借软件操作没办法关闭摄像头与直播间。
李梦怒极而笑,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衣帽间外的脚步声还在寻找自己……
她的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愤满和悲怆。想要哭,又怕引来门外的鬼。想要发泄,又失去了全部勇气,只能任由身体依靠木板滑落,瘫坐在地上,眼里的神采逐渐暗澹。
梨梦:「我经历了很多。小佳说得对,做人要有底线,有些事不能为了人气、钱和地位。你尽管罚,等一下我就会把手机搞坏掉。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播下去了。因为那个东西……就在我旁边,不远!」
管理员027:「马上就是年度主播评比,你少在这发疯!而且,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真以为我们不知道?鲨鱼台的资深公会之一,幸福互娱的老板魏昆,化成灰我都认得他!李梦,你最好别动歪心思,国内是讲法律的……」
“这里也讲法律?”
李梦凄然一笑。她将手机揣进裤兜,不再理会。
衣帽间外的脚步声消失了,或者说是停下了。
她此时竟是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有一种极度的疲惫感。或许是人类的死本能,也可能是天生的自我毁灭倾向。她抬起头,看向衣帽间的缝隙,倾身过去,虚扶着门向前望去。她仿佛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经典恐怖片桥段……
名字叫,【对视的眼睛】!
咣——
咣——
咣——
门外宛若砸墙。
李梦愣住了,表情从忐忑逐渐变成了狐疑,顿时石化。
门外。
水仙正捏着一个瘦得像柴火的黑脸怪人,另一只手不停地使用「重击」。拳拳到肉,以一种泥头车把人送到异世界的力度,将怪人打的血肉模湖、涕泪横流。
本就骨架高大,长手长脚的她,揍起人来极有力量美感。
她在狂笑!
“特喵的总算找到我能欺负的东西了!这就是蹂躏,啊不,是正义的快感吗!给你水,啊呸,血都打出来!”
这个画面放在漂亮国的CULT片里都算R-18级啊!
李梦呆若木鸡。
到底谁才是鬼啊!
“谁在那?尝尝我的十万吨水压超重拳啊!”声音未落,极度兴奋的水仙,一个水溅跃滑步,紧接着一拳轰碎了衣帽间的墙壁,将李梦像是小鸡子一般揪了出来,顿时满脸尴尬。
水仙见是熟人,又想起她身上还有直播设备,瞬间变脸恢复淑女装。
“原来是梦梦呀~仙仙找你好久了捏!我找你找了好久,有一丢丢小害怕呢!”她的夹子音,功力不比阿姬差不少。
如果水仙的脸上没黏着碎肉,浑身不是屠宰现场般的鲜红,说话时下巴没往下滴血,这话可能还有那么一丁点说服力。反正现在的李梦,是绝对不信的。
水仙很在意她的淑女人设,捏着柴火怪人的脖子,都没忘翘起兰花指。
她侧了侧身,魏昆从她背后走出。
魏昆瞄了眼李梦,对她点点头,道:“摄影师、小佳和孙大师他们已经安全了。我刚联系了奉京市的民俗局,等下就会派人来保护他们。一路上辛苦吴少校了。”
他才从奉京市民俗局得知,水仙竟然真的姓吴,而且还是位有编制的少校。
本名吴霏,人如其名,天口、非雨,不就是水么!
李梦非常吃惊。
少校?
难不成女神的隐藏身份,是华国X组!原本就神秘的水仙,在她眼里更加高大起来。李梦看向水仙的目光,从惊疑转为仰慕。
水仙很喜欢这种目光,轻轻哼了声,昂起下巴。
“到时候你替我写报告,算奖励你的,小魏子——哎哎哎,你干嘛!”
魏昆收回轻轻点在水仙锁骨的手。
他太了解水仙的身体了。
当然不是魏昆心理变态没事用身边的女鬼测试时间回朔。而是阿姬偷偷放在董事长办公室,纱纱的那部手机里,忠实地记录着水仙初到鬼公司,被吊起来打了一整晚的全部细节。
纱纱文笔很好,要不然也不会是网恋高手了。很有一种门房秦大爷和高中生阿宾转行当网络作家的描写观感。
某一段描写中提到,锁骨,就是能让水仙最快闭嘴的按钮。
效果拔群!
水仙像是触电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蒙起水雾。她恨恨地瞪了眼魏昆,却不敢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能这样对吴少校——”
迷妹李梦,想充当水仙的临时狗腿子。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魏昆掏出了他的证件。
“他们会在奉京市民俗局走完全部流程,再安排回家的事。至于你,要是不想走流程,有为难的地方,可以跟我谈。毕竟这一次,是我擅作主张,把你们牵扯到了民俗事件里……”
“民俗事件?”
“说白了,就是,和那种东西有关的事情。”
李梦恍然大悟,像是小女孩得知大秘密,兴奋地勐点头。“我不会说出去的!求求你不要用那种闪光的金属棒消除我的记忆……”
“那是《黑衣人》的道具,是科幻!是假的!”某个资深科幻迷,虽然浑身瘫软,还是忍不住插话。
“那你们?”
李梦这才注意到魏昆证件上的职位,云海市民俗局四级调查员,中校。
她总算明白了二人的身份。
然而记忆力很好的他,还是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弱弱道:“好像你们还有个同事……”
水仙跟着一愣:“对啊,李小雅呢?”
“啊……”
魏昆也傻了,他努力回忆着,肯定是从座头山带出来了,可丢到哪里好像有点记不清。
大街上。
李小雅一脸茫然地望着陌生的城市,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嗷——!”
“这特喵的是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