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啪啪啪。”
有人拍着肩膀。
谢晓峰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面前多了个汉子。
这名汉子要比他年长一些,体型虽然很大,却瘦得皮包骨头,沧桑的眸子里充满怜悯。
“兄弟,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谢晓峰被他扶着坐起来,舔舔干裂的嘴唇:“你知道我没东西吃?”
汉子澹澹道:“看得出,因为我也饿过。”
“哦。”
谢晓峰扫了一眼,汉子的背后停着辆奇怪的四轮推车,上面装着个大号的木桶,旁边还有两个小桶,以及扁担、绳索、粪勺等物品,一股浓重的恶臭味扑面而来。
汉子从裤腰上解下个水囊,胳膊一伸:“给你,赶快喝两口,这鬼天气实在热得要人命。”
“谢,谢谢。”
他的手脏兮兮的,左脚的外侧甚至还粘着粪便,而谢晓峰却一点也不嫌弃,连喉头都哽咽了。
“咕咕咕。”
水囊里泡的是碎茶叶,非常劣质的那种,要放到从前,谢晓峰可能连看都不会看,而现在,他却品尝到了难以想象的甘美。
沁人心脾,终生难忘。
汉子问:“你找不到活干?”
谢晓峰点点头。
“挑粪可以做吧,五分银子一天。这一行虽然又苦又脏,但我保证饿不死你。”
谢晓峰动容了,用颤抖的声音道:“谢谢,谢谢大哥,我可以做的,我不怕苦,更不怕脏!”
“兄弟叫老苗子,你怎么称呼?”
“阿吉。”
老苗子走到旁边买了两个肉包子,塞在他手上:“快吃吧阿吉。我看你脸色不好,今天就别干了,先跟着我熟悉一下再说,收粪还是有些讲究的。”
“谢谢大哥。”
不知不觉中,谢晓峰今天道谢的次数,可能比从前几个月加起来都多。
老苗子推着粪车赶路,忽然发现这个小兄弟走路的姿势很奇怪。
“你跟人打架了?”
谢晓峰摇头:“我不会打架。”
老苗子哼了一声:“不会打架,那就是被打了,随便欺负别人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呸!”
谢晓峰默默地吃着包子,没说话。
“阿吉兄弟,你记住,咱们收粪要按照片区来收,我的地盘只在城南这一带,以后你千万不能走错了,否则会惹出麻烦。”
“为什么要按照片区收?”
“因为粪便有用,有用就会变成收益,你总不能把好事都占了,堵着别人赚钱吧?”
“明白了……”
谢晓峰一路跟着老苗子,发现收大粪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首先,你得熟悉地形,知道什么片区,什么道路。第二点,一些人家并没有便桶,你还得亲自下手去粪坑挖,然后再挑出来,用扁担送到推车上。
老苗子的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不知道陪了多少笑脸,花了多少力气。
所以,他才会这么瘦。
谢晓峰想象着粪桶的重量,眼睛里光芒闪烁,似是澹澹的同情,同情中还夹杂着几分敬佩。
伤口又疼了起来。
……
“娘,我回来了。”
天色已晚,老苗子见谢晓峰无处可去,便把他带回了家。
他的家里逼仄、破旧,几乎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在小院中扫地,闻言抬起头:“今天累不累?”
老苗子强撑精神,大笑道:“累?怎么会累?一点都不累,我这身子就像铁打的一般硬。”
“随你爹,你爹当年还在的时候,干活也从不嫌累。”老婆婆同样绽出笑脸,她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嘴里的牙齿都快掉光了。
老婆婆看到谢晓峰跟在后面,便问道:“这个……这个后生是谁?”
“是跟我一起挑粪的小兄弟,叫做阿吉,阿吉没地方去,我就做主把他带了回来。娘啊,阿吉可是个好孩子,话很少的,你别赶他走。”
谢晓峰上前深深鞠躬,小声道:“婆婆好。”
老婆婆用昏花的眼睛打量着他:“我瞧瞧,嗯,相由心生,面相倒是长得不错。”
“那当然了,我可不会看错人。”老苗子插话道。
“既如此,留下就留下吧。”
“谢谢婆婆。”
“阿吉,我们是小户人家,过日子没有许多规矩,但只有一条规矩你得记住了。”
谢晓峰道:“婆婆请讲。”
“我还有个小女儿,她这人很爱干净,平常你下工回来,一定要记得把自己好好洗洗,别有什么味道。”
“我会记住的。”
“好了,去准备吃饭吧。”
“是。”
老婆婆说完话,便蹒跚着走向厨房收拾东西。她的背驼得厉害,腿脚似乎也不好。
“大哥,婆婆今年高寿了?”谢晓峰问道。
老苗子刚在院里洗完手,一面用粗布擦拭着头脸,一面说道:“已经八十多啦。”
谢晓峰点点头:“婆婆虽然年高,气色看起来却好得很,但愿老人家能够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什,什么意思?”
“长命百岁,福寿延绵。”
老苗子大笑道:“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借你吉言,哈哈哈。我再去把脚冲一下,你随便转转。”
“好。”
谢晓峰打量着环境,最后走进了他们家的堂屋。
白墙黑瓦的堂屋一共有三间,中间是用来会客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寝室,面积都不算大。
在闲转的时候,谢晓峰忽然看到,西侧的寝室竟截然不同,不仅铺盖整洁柔软,床还特别的宽敞,里外都散发着一种悠悠的香味。
女子的闺房?
谢晓峰一愣神,接着便迅速退出来。
做为客人总要讲点礼数的,闺房可不好乱进。
老苗子家境贫寒,他的妹妹很难像别的小姐一样深居浅出,大概也会在外面做工,却不知是丫鬟,还是绣女?
夜幕降临。
厨房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老苗子招呼道:“快吃吧阿吉,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只有些粗茶澹饭,希望你莫要嫌弃。”
“已经很好了。”
谢晓峰埋头吃饭,声音小,动作也轻。
老婆婆望着他,叹息道:“孩子的确是好孩子,就是太过羞怯,有点像你的妹妹。”
“哈哈哈,小妹都比他强些,起码吃饭不像猫。”
“说到妹妹,下次等她从外面回来,我去集市上买些豚肉,给你们贴饼子。”
“好得很,娘做的肉饼最香了,我一口气可以吃八个!”
“老大,你莫要再抢粥喝,给阿吉留一碗,阿吉是小弟,你那么大的块头,少吃些又如何?”
“嘿嘿,我从前习惯了,忘了今日有阿吉在,对不住啊兄弟……”
母子二人随便聊些闲话,却不知道,谢晓峰低着头,眼泪已经滴入碗中。
一向流血不流泪的谢三少哭了。
多么闲适的光景。
多么温馨的滋味。
这种家人相伴的感觉,他已经阔别良久,彷佛隔了上万年。
谢晓峰本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一辈子都高高在上,一辈子都在冷漠地俯瞰众生。
也许是从绝境中被人解救,一时变得软弱。
也许是最质朴的温情,勾起了他深埋的记忆。
这一刻,谢晓峰潸然泪下,紧闭的心门裂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