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盛上到了二楼。
你以为上楼就能见到姑娘了?
错!
还得花钱。
进门第一个流程是点茶,下面的环节就到了“添酒”,添酒也叫做“支酒”,说白了便是花钱买酒。
点茶相当于买门票,添酒相当于买座儿。
买完酒总不能干喝,你是不是需要点几个小菜?
那些丫头什么的给你端茶倒水,是不是需要打赏?
老鸨给你安排座位,若想挑到靠前的位置,是不是需要感谢?
所以说,没钱可玩不转青楼。
陈盛又付了一百两银子,总算坐下来了。
二楼是个圆形的厅堂,摆满了各种台席,菜品和茶点虽然做得精美,但分量却很少。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这里也不是正经吃饭的地方。
楼上的客人们大多穿着体面,从天南海北汇聚于此。
他们都在干什么?
聊诗词,谈音律,说笑话,就像孔雀一样展示自己的才学。
这便是第三个经典环节:打茶围。
——到了真正的高级场所,从来都不是男人挑女人,而是女人选男人。
姑娘们会悄悄地躲在暗处,观察你的相貌,辨别你的学识,只有等她们看得顺眼了,才会命丫鬟走出来,对你发出邀请。
许多客人即便付了银子,最后却进不了门,这也是常见的事情。
陈盛从上楼开始,就没说过话。
毕竟他这样俊俏的男人,就如黑夜里的明灯,走到哪里都会闪闪发光的,你想忽略都不行。
然而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好处,他看起来又安静、又特别,自带着一种卓尔不群的气质。气质出色的男人,往往总会有特别的收获。
半刻钟之后。
只听“哗啦”一声。
暗处的门帘忽然拨开了,走出个圆脸的丫鬟。
大家立刻屏住呼吸,挺胸的挺胸,咧嘴的咧嘴,都把目光投过去,期待好运降到自己的身上。
谁知那名丫鬟连看也不看,竟直接走到陈盛的身边。
她伸出白生生的小手,递了个东西过来。
陈盛定睛一看,白玉的带钩?
众所周知,玉带钩是裤腰上的物件,用这种东西“召唤”客人,当真妙不可言,而且还特别的风雅。
丫鬟笑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请你入门一会。”
陈盛根本没动弹:“你家小姐?抱歉,本公子是冲着幽兰来的,别的姑娘我可不去。”
太过分了!
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么?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二楼上的同道们都瞪大眼睛,狠狠地瞅着陈老爷。
那位丫鬟却笑得更开心:“哟,公子好眼光,我家小姐正是幽兰。”
一瞬间,大家的脸色精彩之极。
快活林里的头号花魁,就这么没了?
他们喝水的喝水,骂娘的骂娘,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把陈盛掐死,然后取而代之。
陈盛也为之一怔。
嘶……
好运气若是来了,山都挡不住。
他赶紧道:“带路!”
规矩陈盛都懂,赏过一锭银子之后,那位丫鬟便在前面引路,引上三楼,进入一个香喷喷的大套间。
关上门,接着是换鞋,净手,去客厅落座。
客厅里格调温馨,堆满了娇艳的鲜花,各种乐器也摆得错落有致。
“公子到了?”
内间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她的语调虽平澹,却软、糯、甜、润,就像出谷的黄莺。
光是这把声音,今晚便不虚此行。
陈盛的心里饱含期待:究竟是何等出色的女人,才能冠绝快活林,被称为花魁之首?
内间开着门,也同样也垂着珠帘。
珠帘一声轻响,幽兰露面了。
陈老爷非常吃惊。
花魁可不会相貌丑陋,他吃惊的不在于幽兰的美貌,而是对方的打扮。
这女人穿的只是一身朴素的青衣,脸上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脂粉的痕迹。
没有锦衣华服,没有珠光宝气,她甚至连件首饰都没有。
“……”
陈盛眨眨眼睛,突然懂了。
这位幽兰小姐可能还不到二十岁,却已经吃透了男人。
她知道自己越不打扮,就越显得脱俗。
男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看见不正经的女人,便希望她正经,看见正经的女人,又巴不得她不正经。
幽兰将自己打扮得像个良家女子,谁还忍得了?
啧啧,佩服。
幽兰走到身边来,盈盈行礼:“公子万安。”
陈盛道:“姑娘好。”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魏王的魏,威武的武,魏武。”
“哦。”
幽兰展颜道:“魏是‘巍’字的异体,素有高大之意,公子的体貌如此出众,的确名副其实。”
好一张巧嘴,这都能夸得上?
陈盛也笑了。
见完礼之后,幽兰便吩咐丫鬟上茶,接着又闲谈了片刻。
说话其实是一门高端的艺术,无论什么样的话题,她都游刃有余,绝不会让场面冷下来,而且这女人还很懂分寸,会特意揣摩你的情绪,不该问的根本不问。
一分钱,一分货。
聊天居然也能如此畅快,陈盛觉得银子没白花。
幽兰试探道:“公子对音律可有研究?”
陈盛点头:“略懂一些,但不算精深。”
幽兰道:“那你喜欢何种乐器?”
陈盛反应贼快:“我喜欢箫,以个人的拙见,洞箫的声音典雅幽静,似乎更胜于竹笛。”
幽兰喜道:“不成想公子倒是我的知音,小女子也独爱洞箫,下面我就斗胆献丑,为公子吹奏一曲如何?”
陈盛道:“固所愿也,在下洗耳恭听。请!”
幽兰姑娘果然端正坐姿,随手拿起一管洞箫,凑到唇边吹奏。
飘飘荡荡,婉转悠扬。
——《江南醉》。
陈盛闭目聆听,手指合拍而动。
他看到了何等美妙的画卷:柔风中,细雨下,小桥流水,白墙黛瓦……
听着听着,陈盛忽然起身,走到琴台附近。
“铮,铮……”
不要问他什么的时候学的古琴,问就是在移花宫里,二宫主怜星手把手教的。
教的还不错。
姑娘的箫声虽然动人,却难免显得单薄,而琴的加入恰到好处,不仅驱散了隐藏着的寂寥,甚至还增添了额外的喜悦,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陈盛拨动了琴弦。
也波动了姑娘的心弦。
幽兰盯住他的眼睛,双眸中一片温柔。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非但长得相貌堂堂,手速还特别快。
一曲奏罢,两个人都露出欢颜。
陈盛道:“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不好?”
幽兰故意道:“哦?公子要做什么?”
陈盛道:“我想再探讨一下合奏的真谛。”
幽兰道:“你觉得哪里清静?”
陈盛道:“当然是姑娘的闺房。”
……
一个时辰后。
夜深人静。
探讨音乐是件辛苦的事情,要反复的切磋,深入的推敲。幽兰已经累得睡下了,额头上还带着汗水。
陈盛却突然睁开眼睛。
青楼里有个规矩,就算小姐睡了,丫鬟却不能睡。
因为丫鬟要随时伺候着,防止客人有各种需求:比如说喝水,出恭,或者更换床单之类的。
陈盛之所以醒过来,是听到了丫鬟的对话。
两个丫鬟在外面熬夜,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就像蚊子咬。
但陈盛耳力惊人,却听得一字不落。
“哎,快醒醒,别睡着了,若是被咱们小姐抓住,当心挨板子。”
“知道了,好困。”
“我有个事情想对你说,又怕说出来吓着你。”
“那你快说,能吓人最好,说不定被你一吓,我就不困了,嘻嘻。”
“你答应我要保密。”
“保密保密,一定保密。”
“还记得柳依依姑娘么?”
“记得,不就是苏州的那个,她好像离开咱们快活林了。”
“你以为她是怎么走的?”
“还能怎么走,当然是自己走。”
“不对。”
“不对?”
下面是一阵沉默。
沉默了好久。
“在前些日子,那天好像是初六,我记着小姐的吩咐,要给她浇花的,就起了个大早。”
“嗯。然后呢?”
“我打开窗户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有个男人从柳依依的房里出来了。因为柳姑娘的房间就在斜对面,距离并不远,所以我应该没看错。”
“姑娘的房里有男人,岂不是很正常?”
“……”
“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告诉你,那个男人从房间离开时,身上还扛着一卷被褥,柳姑娘的被褥。”
“真奇怪,要被褥干什么?啊呀,他难道是个贼,被褥里藏着东西?”
“你猜呢?”
“我哪能猜得到,快说!”
“那个男人离开后,柳姑娘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