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坐了起来,伸手拉着杜衡哽咽:
“姐姐,我知道,雨柔的弟弟活不了了。”
杜衡为她擦干眼泪:
“若儿,没事,他没事!”
可杜若的眼睛还是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
“姐姐,我们快到家的时候,车突然就翻了,我们都被倒了出来。我是没事的,我摔出来后,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可是雨柔就起不来了。她的腿一直冒血,我们找不到她弟弟,后来才发现,下面路上好像还有人。我扶着雨柔下去的时候,她弟弟一直在吐血,眼睛都睁不开。司机守着他,我们怎么叫他,他都不理。司机不让我们靠近,说是要等医生来。可是救护车上那个大夫说,不行了,他不行了!”
杜衡一遍遍为杜若擦拭着如断线的珠子、如洪水决堤般的泪水。
也只顾着为她擦,只能放任自己的眼泪一滴滴的掉落在衣服上,留下一片水渍。
没有了李霰和林雨凌,杜若就这样哭着、说着。
杜衡忍受着万蚁噬心的痛苦,她的妹妹才十四岁啊!
杜衡只得一遍遍安抚。
“若儿,没事,他被送到别的医院去了!他没事的。”
杜若却还是急于和她分享。
“姐姐,我看电视上的救人都要掐上嘴唇,要做人工呼吸,我让雨柔去,可她不敢,我也不敢啊!那个司机也不让我们去。都在救护车上了,他还在吐血,那些大夫都拉着我们,却不救他。”
无论杜衡怎么劝说,杜若还是止不住眼泪,不停的讲述。
她的眼神可怜的让人心碎。
不知怎么的,杜衡就是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
想起她一遍遍讲述,自己的孩子被狼吃掉,想起了她当时的绝望。
她轻轻的抱着妹妹,她想给她力量,她得让她感受到,自己在。
杜衡应该知道校车翻落的地方了。
那个大拐,那儿是一段盘旋的车路。
她想,雨柔弟弟是被校车从车上甩到了底下马路上。
上下马路的垂直高度,有五层教学楼那么高,那些大夫不是不救他,是救不了了!
一个小时后,爸爸便回来了。
看到她俩,脸色柔和了好多。
杜若迫不及待的问:
“爸爸,怎么样?雨柔弟弟怎么样了?”
本来躺着的她,离开了靠背,眼睛里有光了。
杜爸爸走向病床,坐下,抚摸着杜若的脑袋,一脸慈祥。
“若儿现在感觉怎么样?浑身还有没有什么地方疼?”
杜若拉着爸爸的手,眼神黯淡下去。
“不疼,我没事。”
聪明的她已经不问了,她又乖巧的躺好。
杜爸爸看向旁边躺的雨柔,眉头紧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挤出一丝笑意。
“雨柔,今天晚上就让杜衡姐妹陪着你,你爸爸妈妈还没赶过来,你不要怕,有什么事情就叫医生。饿了就让你杜衡姐姐给你去买吃的,听话!”
看着雨柔点点头。
杜爸爸才牵着杜衡走了出去。
在医院院子大树底下的长凳上,杜爸爸抓着杜衡的手坐着。
很久后他才说:
“雨柔爸妈还没到,今天应该是出去干活了。这会儿才往城里赶呢!他家小儿子没救过来,半路上就没气了。我们几个去那边看了一下,今晚可能还要过去帮忙,若儿还有雨柔要你看着,他们暂时还顾不上她。”
杜衡心里难受,想到妈妈要在就好了,可她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呢!却也忍不住问:
“爸爸,妈妈怎么办?你给她说了没?”
“衡儿,不能告诉妈妈!她不能受刺激。”
杜爸爸还是一如既往,沉着到毫无波澜的声音略作停顿又响起:
“事情如果处理得当,今晚那孩子应该要送回去,下葬。咱们那边还要来人,到时候爸爸就不回去了,我会直接过去照顾妈妈,你也要照顾好妹妹。好不好?”
杜衡清楚,若是妈妈得知妹妹出车祸,她肯定会被吓个半死,就算不严重她肯定也会担心。
而她现在的身体根本顾不上杜若。
况且,雨柔弟弟就这么没了,家里的小狗死了都会哭的人,不告诉她当然最好。
就这样她又想到雨柔的爸妈,本来就没从生命消亡的情绪中回来的杜衡忍不住又问:
“爸爸,那雨柔爸妈怎么办啊?”
问出口了,眼泪也就又掉了下来。
杜爸爸无奈地替杜衡擦眼泪:
“衡儿,别哭!生死有命。活着的人还是得活下去!”
但也心疼啊,那孩子从小就讨人喜欢,哪个孩子,又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呢?
也不知道雨柔爸妈听到这个消息,怎么坚持到来看他最后一眼。
心肝都被活生生的剜了出来了,他能想象到他们的痛苦。
再低头看着杜衡,心里心疼她,这些天,苦了她了。
可是,没办法啊!
中心医院不能没人,她妈妈那儿更不能没人,这儿更得有人在。
九点钟。
杜衡给妹妹和雨柔买了晚饭,又给雨柔买了睡衣,因为她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血染了一遍,换好之后,杜衡才松了一口气。
至于妹妹,她打算明早去拿自己的衣服给她穿。
现在她不想花多余的钱。
看着她们吃完饭。杜衡深呼吸,再三努力之后决定,去看看那些今她们的那些同学。
他们都要比杜衡小,有的小三岁,有的小五六岁。
仲夏,医院并没有风扇和空调。
十几分钟后,杜衡本已经麻木的心,再次感受到被啃食的疼痛,一个人蹲在楼道里。
眼泪掉到地板砖上,一滴连着一滴。
她讨厌死医院了!
她记不得她刚刚见过的那几个小孩都叫什么名字了,但大都面熟,大人见她进去也都是热情的打招呼,肯定也是她家那一片区的。
他们都能轻易的就叫出了杜衡爸妈的名字,他们彼此讨论“那谁谁家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或许是爸爸基因强大,他们父女长的太像了。
所以几个病房转下来,场面十分相似。
而站着的人,似乎早就习惯了病床上人的表情的痛苦,口中的呻吟。
偶尔询问,然后就是无能为力。
第一间病房里躺着的一个,大概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她已经发育的很好了。
可这次车祸,让她的整个胸部像被滚烫的油泼了一样,全是黄色水泡。
杜衡看了一眼,再不敢低头。心好像被紧紧揪住一样,呼吸困难。
听说,那是她被车甩出车窗时,在柏油路上擦出来的伤痕,也有人说是水箱里的水烫的。
整间病房里,男男女女都有,她爸爸也在,可她的上身却只能袒露着,不着丝缕,以防感染。
她不光承受着肉体的疼痛,更经历着精神的折磨。
第二间病房也是,赤裸裸的趴着,后背是难以直视的血腥,三张床全都一样。
第三间病房里有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她穿戴整齐,还在输液。
她爸妈说,她没有明显外伤,但被吓昏过,在医院里也一直不醒,现在也要住院观察。
.......
都一样,都一样。
在花一样的年纪,遭受地狱一样的痛苦。
蹲的两脚发麻了,杜衡才缓缓站起,走向妹妹的房间,这会儿,她只想守着她。
那些叔叔阿姨说,被甩出去的人不止雨柔弟弟,还有两个,不过万幸,他们掉在了有坡度的地方了。没有完全摔到下面路面上,算是捡了一条命。
他们也被送到中心医院去了,还在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