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慌乱起来,张雅芝冲到沈于淮身边,陈建鸿冲着外边的人喊备车。
沈于淮抱住了人,怀中的体重似乎比以前又轻了几分,不像是之前喝酒时的顽劣装醉,当人真的无意识地昏倒时,那种肢体上的感触变得更加明显。
“昭昭,昭昭能听到妈妈说话吗?”张雅芝顾不得别的,眼眶都红了,她用手试着孩子的体温,又抓着他冰冷的手捂着,“时明,联系到医生了吗?”
陈时明紧急联系了离集团位置最近的市第二医院,“等救护车过来太久了,我们送人过去。”
沈于淮二话不说将人抱了起来,陈建鸿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盖在陈其昭身上,陈时明往外走的时候,看到陈建鸿的身形晃了晃,他停住脚步:“爸?”
陈建鸿稍稍扶着沙发,“没事,走吧。”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来往的白衣医护步履匆匆。
陈其昭好像是感受到周围的说话声,又感觉到自己被放置在担架上,担架车的轮子与地面碰撞着发出哐拉哐拉的声音。那个紧紧抱着自己的拥抱没了,四处涌来的寒冷侵蚀着他的四肢,像是沉沉的黑水,拖着他一直往深处去,溺得他喘不过气。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
市第二医院高级病房外安静,医生从病房里退了出来,看到站在外边的一众家属,看着手中的病案开口说道:“患者这段时间营养不良,疲劳过度,有轻微贫血症状。”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但我想这不是主要原因,具体还要等患者清醒之后再进行进一步的诊断。”
张雅芝语无伦次地说着:“问题严重吗?他最近吃得很少,体重也降……”
“家属不要太紧张,他现在需要静养。”医生看着周围的一众家属,“来位家属,我们这边需要了解下情况,方便之后对他的情况进行详细诊断。”
陈时明站了出来,“医生。”
见陈时眀跟了过去,沈于淮的视线停在陈家父母身上,他朝着陈建鸿点头致意,很快跟上了陈时明的步伐。
医生的办公室不远,进诊室之后医生就跟他们详细说了现阶段几个检查查出来的问题,又问了陈时明一些陈其昭日常的表现。
注意到沈于淮进来,陈时明朝着他微微颔首,“他烟瘾很重,食欲不高,近段时间情绪出现多次偏激表现。”
沈于淮安静地听着陈时明跟医生的交流。
“他有没有出现注意力不集中,坐立不安的情况?”医生询问道。
“这些他没有在我面前表现过。”陈时明回想着陈其昭,这段时间以来,陈其昭除了食欲跟精神状况,其他时候在他的面前都非常冷静,与他谈工作的时候每次总是切入核心地去思考,可就是这种高度冷静的状况让他产生了一点不安。
“有出现过。”沈于淮忽然开口接道:“他最近应该有睡眠障碍。”
医生听着面前两人的讲述,眉头越来越皱,“目前生理上的症状还得等他记清醒之后做进一步核查,但患者的情况不算是很好,按照你们先前的描述,还有既往病史,他可能处于长期焦虑的状况。”
陈时明微怔,沉声道:“他有精神问题吗?”
“很可能有,情绪的大起大落,易怒偏激,焦虑不安,失眠等这些都是症状表现。”医生语气严肃,“他营养不良的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从目前的来看,情绪症状的问题可能会更严重。你们家属是怎么注意的?怎么这些问题现在才发现,到昏迷的程度已经是非常严重了。”
陈时明捏紧了手,“是,这是我们的问题。”
患者家属跟医生去办公室记录情况,走廊只剩下其他几个人,陈建鸿让徐特助等人回公司处理情况,拉着张雅芝到病房外休息的座椅处坐下。
张雅芝眼眶红红:“昭昭是不是有什么病啊,体检都没查出来问题,还熬了鸡汤给他补身体,怎么还会营养不良啊……之前医生说让注意他心理方面的问题,我也注意了。”
她自责道:“我都注意了,可那孩子每次都说没事,也不愿意跟我说。”
陈建鸿微微拢着妻子的肩膀,向来严肃的脸孔在这时候带上了几分苍老,他没说话,只是用手一下接一下地安抚着妻子,脑海中浮现不久前在休息室里陈其昭情绪失控时说的话。
那一句句带着的怒气的反问像是扎在心口的针,陈建鸿回想起那些话,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他听着妻子一句接一句的反省,回想起过往种种,他跟小儿子好像这些年来就没好好地说过一次话。
“你没有错。”陈建鸿搂着妻子,“是我的问题。”
等待的时间非常煎熬,张雅芝没能坐住,说着要去问问医生的情况。
人一走,走廊处就只剩下陈建鸿一人,等最后一个记录情况的护士从病房内离开,陈建鸿才推开了门。
病房内陈其昭躺着,吊针里药水缓缓地滴落,吸氧管圈着的脸显得特别小。此时他安静地睡着,不像醒着时那么张扬,有种说不明的脆弱。像这样看着孩子的感觉,好像是十年之前的事了,孩子尚且年幼的时候,也像这样没有任何防备,不会禁止父母进入房间,不会藏着自己的小秘密……
陈建鸿给陈其昭拉了拉被子,微微盖住陈其昭扎针的手,只是移动的时候,他看到孩子的手臂上有好几道伤痕。m.166xs.cc
“爸。”陈时明过来的时候,看到陈建鸿停在陈其昭的病床边。
陈建鸿压低了声音,敛下情绪,将被子拉好,“跟医生说完了?”
陈时明:“情况已经说好了,剩下的做详细检查,妈刚刚过去那边,情绪有点激动,我让小徐跟着。”
“先出去吧,你弟需要静养。”
陈建鸿抬步出了病房,他与陈时明交代了几句,把医院的事交给了他。
早上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陈氏集团记者会需要收尾处理,公司里揪出来的那些内鬼后续的证据提交也得跟上进程。最主要的是林氏医疗跟顾氏的事,现如今人确实进去了,但想要稳住现在的局势需要&记#30340;是进一步的证据提交,才能将人彻底地摁在监狱里出不来。
京城顾正嵩那边有顾正勋处理,可S市的事情只能交由陈家处理,而这些都是陈其昭凭借自己的能力打造出来的有利优势。陈建鸿知道,他的孩子努力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不能让这份努力白费。
等交代完了,陈建鸿注意到远处陪着张雅芝走过来的沈于淮,他看着好友的儿子,稍稍朝他点头致意:“于淮,这次麻烦你了。”
沈于淮注意着陈建鸿的脸色,“您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我回公司一躺。”
陈建鸿拍了拍沈于淮的肩膀,挺直着背往外走。
沈于淮却发现,这位长辈的脚步似乎慢了很多。
-
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安静的病房内没有受到任何的声音的打扰。寂静的环境里迎来了黑暗,在如黑水沉溺的环境里,陈其昭往前挣了挣,沉重的黑水压在他的肩上,面前的场景一变再变。
渐渐地,那些黑水好像渐渐退去,朦胧的场景变得真实,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重,一抬眼就看到手术中三个字。
张雅芝哭泣的声音就在耳边,走廊里站着集团的几个高管,而他的父亲陈建鸿躺在那扇门的后边……白色的背景穿过一层接一层,到某处的高级病房内,陈时明苍白着脸,目光似乎注视着那双再也站不起来的腿,眼底全是愤恨与不甘……到最后张雅芝枯瘦地躺在病床里,临走前拉着他的手说了很多话。
那些话过了很多年,陈其昭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的意思,是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这些场景越来越模糊,像是被撕裂的照片,再拼凑起来的时候中间的裂痕越来越大,连着人脸都是碎裂的。陈其昭再也看不清那些东西,寒冷一步步蔓延上来,化成了漫天的雨幕。
S市市郊的墓地安静,黑云盖住天地,雨水冲刷着泥泞。
陈其昭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三座碑前,没带花,周围是呼啸的风声,他想伸手去擦掉墓碑旁掉落的枯黄落叶,余光却瞥见陈建鸿的墓碑旁边,空出了一个地方,空荡荡地挖开了一块地,就好像是一座为他提前预留的墓地。
他正想往那边走,忽然有人从他身后拉住了他手。
温暖的体温从那只手传导过来,钳住他的手腕处滚烫无比,温热似乎渐渐攀升,冲开了他体内的寒冷。陈其昭看不清那个的脸,只是当他想往前走的时候,那只手抓得非常紧,隐隐约约还有种说不明的薄荷味。
陈其昭忽然不想往前走了。
昏暗的房间内没有人,陈其昭真正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身体格外地沉,没有力气,也不想动。
他说不出这种感觉,那种疲倦像是从内到外,闷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先躺着,烧还没退。”声音从旁边传来。
特意压低的声音带着记几分疲惫,熟悉的声线推开了重重黑水,真实地来到了他的耳边。
陈其昭回过神来,那些压在身上压在心口的黑水仿佛还包裹着他,层层的寒冷如浪水涌来,他瞬间就出了冷汗,难以控制地想要抓住什么。而当他一用力的时候,指尖传来的热源拉回他的心绪,他稍稍偏过头,看到沈于淮就坐在他的旁边,而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里,像是那个模糊梦境里唯一的热源,令人分不清真假。
过了许久,陈其昭开口道:“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男生的头发有点乱,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又黑又沉,像一滩平静的死水。沈于淮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心里不禁紧了几分,他注意到陈其昭用力的手,十分耐心地把他微屈的指节一点点地揉松开,柔声道:“不是。”
按压在手上的力道十分地轻,像是一点点拨开什么,真实的感觉在这样缓慢的动作中慢慢聚集,身上那种沉重黑水仿佛也跟着散去。
陈其昭脑子有点乱,记忆慢慢回笼,混乱的思绪好像重新回整到该有的地方。
他想起来昏过去发生了什么,目光四处搜寻着,并没有找到他的手机。
往外看的时候,他看到了不远处沙发上微微倚着睡眠的张雅芝。张雅芝的头发略微凌乱,在沙发处也是和衣而睡,脸上似乎带着几分疲惫。陈其昭的视线停在她的身上,眼前似乎缓缓浮现了病床里苍老的张雅芝。
这时候,身边的沈于淮出声:“张姨守了你两天了,刚刚才休息。”
“……嗯。”陈其昭的声音有点虚弱,他停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我睡了两天?”
沈于淮稍稍拉了下他扯乱的被子,调慢了点滴的速度,“准确来说是两天七个小时。”
不远处的张雅芝似乎睡得很浅,注意到声响之后就醒了过来,她急忙忙地走到病床边,“昭昭,醒了吗?”
沈于淮按了医护铃,很快就有医护人员进来,昏暗的病房内白炽灯开了。医生的检查井然有序,一项项地登记着陈其昭的情况,陈其昭浑身没力气,只能任由着医生检查,混乱的大脑也逐渐清晰。医生检查过情况之后又开了几张单子,之后体力恢复后要出去做几次检查。
检查做完没多久,陈其昭又因为困倦直接睡了过去,差点把张雅芝吓了一跳。
在医生那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雅芝才放下心来,沈于淮劝她去休息,她也不去,就一直守在陈其昭的身边。
全套检查断断续续做,陈其昭还发着烧,精神状况也不佳,直至检查报告全部出来的时候,张雅芝去医院的办公室里听情况,出来的时候红着眼睛,半天都不说话。
徐特助跟着老板赶了过来,只是赶过来之后见到二少又睡过去,就看到老板站在门口拿着报告单看。这些天事情实在太多,可老板还是吩咐他去联系国内外有名的心理领域的医生,往办公室递医生资料的次数远比他往警局递证据还要多。
那张报告单也没多大一张,可老板就是反记0;当天,S市的警方就立刻抓捕了林氏医疗的负责人,进行了一系列调查,针对林士忠的犯罪事实增加了数多指控。
林氏医疗暗地里有一条医药产业链,该产业链涉及京城制造厂,与某企业有密切关系,其中包含了非法药品的制造,违禁物管控物的运输等违法行为,也因为这件事,有关部门对林氏医疗进行从下往上的彻查,发现林氏医疗除了这一条产业链,还有多起违规经营的行为,在行业内引起非常恶劣的影响。
一系列的事情牵扯下来,林氏医疗陆续被带走多个负责人,集团的股价也是一跌再跌。而在这件事底下,还藏着其他的犯罪事实,接连了之前陈家的香薰案等,与多名犯罪人员存在可疑关联,涉嫌故意伤人等指控。这些罪证一一砸下来,林士忠及其团队的犯罪事实基本成立。
而顾氏集团那边因为顾正嵩的事情也受到了小范围的影响,但在顾正勋操控下很快压了下来。比起林士忠,顾正嵩那边想要定罪就多了许多流程,顾正嵩请了专门的律师,试图将顾正嵩跟顾慎保释出来,但因为京城制造厂牵扯的产业链太广,B市的警方有合理的理由进行扣留,双方就此僵持住。
顾正嵩还能靠推替死鬼来想方设法给自己脱罪,顾慎的罪名就没那么简单了,香薰案老林的供词变得极为重要,老林供出的照片中涉案中年人就是顾慎身边的人,再加上有其他佐证,顾慎因故意伤人的罪名被拘捕,且从林氏医疗违禁物案中获得的多项证据表明顾慎跟林士忠的直接联系,顾慎的罪加一等。
陈其昭再次清醒的时候是半夜,病房里安安静静的,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远处微微亮的橘灯。困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陈其昭这几天都过得浑浑噩噩,脑子也经不起思考别的事情,总是头疼想睡。
今晚醒的时候好一点,没有那种头疼恶心的感觉,身体也轻松了几分。
陈其昭刚动了下,忽然听到了旁边的动静,他微微侧目,看到了病房边坐着个人。
陈建鸿还是那身西装,衬衫有点皱了,不远处的沙发上还放着他的公文包跟笔记本,似乎刚刚在这边处理工作。
“醒了吗?”陈建鸿的声线又沉又严肃,就连询问的声音也带着点不自然。
陈其昭看着他,没说话。
陈建鸿见陈其昭要起来,走到床尾的位置按了按钮,把床头升了起来。
陈其昭就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去找床尾的调高度的地方,又看着他一点点地调整高度。陈建鸿的背已经不像以往那么直,站起来的时候还得扶着床起来,手背皮肤有点皱的。
父子两之间的话格外地少,外边医生经过的说话声都比房间里安静。
陈建鸿主动开口道:“你妈几天没休息了,晚上我让你哥送她回去睡一天。”
“嗯。”陈其昭应了声,发现嗓子眼有点哑。
他刚想下床,陈建鸿就问:“想去哪?”
记
“渴了。”陈其昭道。
“我去给你倒。”陈建鸿的视线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找到了饮水机的位置。
陈其昭没有动,就看着陈建鸿的动作。
病房里的饮水机是张雅芝买的,功能有点复杂,陈建鸿走过去摸索了一会,才给陈其昭倒来一杯水。
“给。”陈建鸿握住玻璃杯。
陈其昭迟疑了一会,没看他,而是从他手里接过了玻璃杯。
水是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