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报道……叫什么名字?”
江奇峰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还是有些飘忽,几个同事都有点奇怪,随后一人通过QQ将连接发给了他。
江奇峰打开网页,看到新闻标题是“女大学生为室友舍身救室友身中三刀”,里面内容介绍相对比较正经,讲述了事情始末,以及女主角的采访内容。
江奇峰最关注的伤势,里面也有介绍,但只说中了三刀,被室友送到了医院,目前伤势稳定,需要时间恢复。
江奇峰飞快看完,只觉得心都在颤抖,赶紧拿出手机,边走出办公室,边拨通了闺女的电话。
“都——都——您所拨打的用户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被挂断了!
江奇峰愣了愣,一颗心继续往下跌,随后想了一下,拨通了杨昌宇的电话。
杨昌宇今天休息,正在跟苇庆婵约会呢,忽然接到了江奇峰的电话,心里面就一个咯噔,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给苇庆婵示意了一下,然后小心的接通了电话。
“喂,小舅?”
“昌宇,你知道清淮的事情吗?”江奇峰开门见山地问。
“呃……”
杨昌宇一时间不知道该什么说。
江奇峰立即明白了,有点恼怒地道:“你知道都不跟我说?”
“清淮不让我说……”
杨昌宇有点委屈地道,“而且她也没事,我昨天晚上刚看过她,恢复挺好的……”
“捅了三刀你跟我说没事?”
“舅你先别生气,冷静一下。”
“冷静个屁!她在哪个医院?”
“北医三院,舅你要是……”
江奇峰直接挂掉了电话,然后回到办公室。
他刚刚声音很大,不少同事都听见了,此时见他神色焦急的回来,有关系还不错的同事问:“老江,怎么了?”
“报道里那个小姑娘,你认识啊?”
“我闺女!”
江奇峰匆匆回了一句,然后去找主编请假去了。
主编一听他要请假,表情简直是有点惊喜,没有听他说完,就赶紧道:“那赶紧去!这肯定得去!好!你现在就赶紧过去……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去车站?”
“不用不用,我打车去就好了。”
江奇峰暗暗感动,觉得这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更多,这个主编其实在工作上与他相处不算融洽,因为他经常找一些反映社会问题的新闻让报社转载发布,让主编压力有点大。
江奇峰原本还担心请假会受到阻扰,都做好了辞职也要马上就看闺女的准备,却没想到主编如此通情达理。
他带着这份感动匆匆离开,其他同事也都简短表达了祝福,目送着他离开。
“走了?”
主编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确认了江奇峰已经走了,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心中默默地道:“请假好,请假好,多请几天更好……”
江奇峰自然不知道主编的心理活动,才能够从回家收拾了一些行李,又取了钱,打车来到火车站,买了最快的一列火车站票前往京城。
火车行驶了超过10个小时,晚上七点多才到站,一天的站票让他身体十分疲惫,但精神上的煎熬更甚。
“小舅!”
走出火车站,杨昌宇已经在等着了,走过来帮忙拎包。
江奇峰没给他,道:“没事没事,不沉,我自己拿着……清淮在哪呢?”
“医院呢。”
“走走走!”
“你要不吃点东西?”
“我能吃得下去吗?”
“那打车去……我在医院旁边给你定了个房间……”
“清淮怎么样了?她知道我来吗?疼……疼不疼?”
“挺好的,都好几天了……”
两人说着话,打了车来到医院,又匆匆的上楼,到了走廊里,正见两个女孩子一同走出来。
“这是……”
出来的两人是周莉和彭娟,两人都认得杨昌宇,也知道江奇峰要过来的事情,因此见面之后,就有点明白来者的身份了。
“这是清淮的室友,这几天一直都是她们在照顾清淮。”
杨昌宇帮忙介绍,江奇峰赶紧连声道谢,周莉道:“我应该做的,如果不是因为我,清淮也不会……”
她说着眼眶又红了,江奇峰明白眼前这位应该就是报道里面提到的那个室友,他对周莉倒没有怨气,这也是受害者,忙客气两句,随后赶紧去了病房。
走进病房,迎面就见江清淮躺在病床上,脸色仍有些苍白,显然听到了走廊里的话语声,正在往这边看过来。
江奇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儿,江清淮也躺在病床上看着他,父女两人对视了两秒,江奇峰拎着包走了过来,将包放下,在旁边陪护椅上坐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低着头,语气有些低沉地道:“怎么不接电话啊?”
江清淮抿了抿唇,看起来像是想要笑,那笑意显得有些顽皮,说话也是轻松的语气,道:“不想接啊。”
江奇峰没有计较,转头看了看隔壁床的大姐,再看看病床的环境,就是不看病床的女儿。
杨昌宇也走了过来,道:“你室友都回去了?”
“嗯,换班,等下梁玉秀来。”
“哦。”
杨昌宇点了点头,看看她,又看看江奇峰,道:“那……小舅,我下去给你买点吃的吧,清淮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
“行,那我随便买点。”
杨昌宇下去了,江奇峰看着他离开,又转头看着闺女。
江清淮也在看着老爹,她看起来消瘦了一些,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似乎心情很好,嘴角眉眼都盈着澹澹的微笑,看起来纯美恬静。
江奇峰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会说就不说嘛~”
江清淮换了软糯的乡音,带着些笑意和嗔怪说道,随后又展颜为笑起来,问:“你怎么知道的啊?”
江奇峰道:“看到新闻了。”
“我就知道。”
江清淮笑容愈发灿烂明媚,还带着些得意和俏皮,见老爸神情有些不解,笑着解释道:“我没让老师跟你说,也没让我哥跟你说……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知道,会不会是因为工作才知道……”
“清……”
江奇峰想要说这些什么,但江清淮自顾说了下去,“爸,你知道吗?”
“嗯?”
“我从小就恨你。”
她看着江奇峰,表情平静,嗓音软糯悦耳,似乎在说的是“我从小崇拜你”之类女儿对父亲说的温馨话语。
江奇峰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但本就憔悴的神情变得更加暗然。
“你觉得自己大小当了个官,不想辜负,想主持人间正义,路见不平就要挺身而出……你帮过那么多人,有人到现在还念你的好,也有人很快就反过来恨你怪你,污蔑你……”
旁边的夫妻俩转头看过来,但江清淮浑若不觉,继续说道:“你不管自己的前途,得罪了那么多人,干了那么多年,还是原地踏步,最后更是被开除了……我妈跟别人走了,我在学校里面被人欺负……没有人管……你也没空管,你在忙着给别人主持正义呢,没空管你的女儿……”
她语气低了下来,像是想要哭,但顿了一顿,控制住了情绪,露出个有点让人心疼的笑容,带着些安慰的意味。
江奇峰沉默。
“所以啊,我恨你……这很正常吧?”
她吸了吸鼻子,然后又笑了笑,“我告诉自己,我长大以后绝对不能做你这样的人,我只管自己要过得开心,过好自己的生活,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样……其他人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就要做最自私的人……”
她似乎想要说更多的话,但最后并没有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江奇峰抬头,看着女儿,又沉默了一会儿,想要开口说话。
江清淮再次打断了他,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说,说了我会更生气……我小时候就听过很多遍了。”
江奇峰嘴唇嗫嚅着动了动,但到底没有说话。
江清淮依旧望着他,眼前像是浮现出来了小时候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那是她崇拜的父亲,为别人主持正义,获得别人感激的父亲……她曾为此骄傲,并在父亲的告戒教导下,早早的明白许多大道理。
家庭破散后,慢慢长大后,她开始厌恶痛恨那些东西,她要成为与他完全不同的人……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东西伴随着她的成长,早就融入了她的血肉里。
你不害怕吗?
那个人有刀啊!
你被捅了三刀……
很疼啊!
耳边像是有人在说话,像是询问,又像是她的内心在自语……
泪水蓄满了眼眶,随后还是涌了出来,她没有伸手去擦,只是在朦胧的泪光里望着坐在面前的这个人,小时候那么高大的身影,现在似乎变得十分脆弱且卑微,连大声喘气都不敢似的。
她偏过头,看向窗外映着灯光的夜空,吸了吸鼻子,轻声道:“但是,我现在不恨你了。”
她顿了顿,接着补充道:“我变成了跟你一样的人……我知道那种感受了……我不怪你,不恨你了。
“你害我没了妈妈,害我从小就被别人欺负、嘲笑;我不告诉你这件事情,不接你的电话……我们扯平了。”
她转过头,又吸了吸鼻子,用力眨了眨眼睛,望着他露出个笑容,那笑容依旧纯美,又透着股轻松温暖的气息,很郑重和认真地道:“爸,我不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