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三月二十九、伴随着朱由检的信件送抵昆明,云南总兵马祥麟领兵九千前往丽江府。
他的举动让身处元谋的沐昌祚、沐启元、吾必奎三人紧张不已。
因为在昆明前往丽江的这段路程上,最近一处不过距离元谋百余里,于是沐昌祚三人领兵四万驻守老青山,派出哨骑南下三十里,随时观察马祥麟三营兵马的动向。
当马祥麟的兵马经过时,两方之间的气氛紧张到了极致,但谁都不敢打响第一枪。
本来信心满满,认为真打起来能吃下马祥麟的沐昌祚,在看到马祥麟中军的三百门五斤燕山大将军炮后,也忍不住心里发虚了起来。
双方渡过了紧张的一个时辰,这样的紧张伴随着马祥麟兵马的渐行渐远而逐渐舒缓。
“马祥麟这厮看样子是要去大理和丽江?难不成准备和木增联手对付我?”
在马祥麟的兵马远去后,大青山头上的沐昌祚忍不住自问,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随着昆明兵马的增多,洪承畴和马祥麟完全可以独自围剿他。
一想到不可能是联手,那么就只有双方爆发矛盾而准备战争,或者木增投降接受改土归流这两种可能了。
这两种可能在沐昌祚的脑中一出现,他瞬间心里一沉。
他了解木增,木增不可能背叛大明,那么……
“……”一时间,沐昌祚脑中思绪万千,过了许久后便直接下令收兵。
大军收兵返回元谋,而五天后,马祥麟也提领大军抵达了丽江城。
丽江城于元末明初修建,洪武十五年、元朝通安州知州阿甲阿得归顺大明,朱元章设丽江军民府,而阿甲阿得被朱元章皇帝赐姓“木”并被封为世袭知府。
得到了大明的承认,加上大明对地方上的政策,丽江城开始不断扩建,而木氏也发展的越来越强,逐渐成为了滇西北霸主。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对青藏的控制力变弱,因此开始委派丽江木氏监视青藏,而木氏也利用这个权力,施展武力向北与青藏土司争夺卫藏地区的金矿、盐矿。
在争夺矿产的同时,也不忘兴修水利,发展农牧业及手工业、商贸业。
到了晚明,木氏更是与蒙化、元江并称为云南三大土府之一,富冠诸土司。
在晚明朝廷财政困难的时候,木氏从嘉靖年间开始就积极向朝廷捐饷银、战马,多次派士兵帮助朝廷征战,成为全省土司之首。
直到清代,由于支持明军北伐而遭受重创,之后不得已投降清朝后,因为支持明军北伐的行为而被针对,之后逐渐没落。
对于木氏,朱由检是抱有善意的,因此在写给马祥麟的书信中,也特别交代礼仪上的事情。
马祥麟对于朱由检的交代也做得很好,他在距离丽江城十里外命令大军扎营,自己则带着十二名亲随便策马来到了丽江南城门处。
当他来到这里时,丽江土知府、云南右布政使的木增已经带着丽江城内的一万兵马列阵,自己手持托盘,奉上兵权虎符印信。
“此乃丽江府三万大军印信虎符,请马总兵取走……”
木增将放在托盘上的印信虎符递出,而马祥麟也翻身下马作揖道:
“木布政使放心,末将已经得到了殿下的口谕,即日起木布政使即为西军都督府左参军,未来朵甘都司设置布政司的时候,也将由木布政使担任,金银矿之事如木布政使信中所说一般照旧。”
“木增,谢万岁、谢殿下隆恩……”
木增得到了朱由检准确的承认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而马祥麟也接过了印信,并且说道:
“丽江府三万大军,木布政使需要的可以抽走,殿下亲口答应,可以允诺您豢养一千家丁,维持朵甘矿区。”
“大军之中,想要退出耕种的,我也绝不阻拦,愿意留下的,则是年俸十五两。”
“多谢马总兵。”听到朱由检还愿意让自己豢养一千家丁,木增心中更为满意了。
说实话、在中枢掌握兵权而强势的时候,手中握有重兵并不是一件好事。
丽江木氏为了维持三万大军,每年的支出也是数十万两银子,现在交出了兵权,而保留了矿场,就赚银子这点来说,木氏并不亏。
一旦日后朵甘设为行省,木氏在朵甘的地位将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木增也露出了笑容,与马祥麟互相行礼后,双方翻身上马,向丽江城中走去。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马祥麟白天整编木氏的三万兵马,晚上则是和木氏欣赏当地各民族的风土人情。
一个月的时间、马祥麟将木氏三万兵马整编裁撤为七营,共计两万一千余人。
消息传回昆明的路上被元谋的哨骑截获,元谋的沐昌祚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但很快他就振作了起来。
他派人去丽江打探,直到十天后才确定了木增交出兵权,接受改土归流,并且主动交出丽江等地十余万亩军屯田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传回,让沐昌祚顿时绷不住了。
算上丽江和云南八关,昆明等地的朝廷兵马,西军都督府在云南境内的兵力达到了恐怖的六万七千余人。
沐昌祚再也忍不下去,只能主动认怂下场,给朱由检写去了一封手书。
也在手书送往京城的同时,云南各地的土司都知道了丽江木氏交出兵权的消息,一时间整个云南土司哗然一片。
毕竟眼下的丽江木氏是实打实的云南土司之首,既然木氏都表态了,那么其他土司必然也只有跟着表态。
由于大明在云南的羁縻方式主要是维系土司对大明的国家认同和版图上的归附,以达到稳定西南边疆国家疆域的目的。
所以大明对于云南土司的治理方式是通过军事管控和羁縻统治,使云南土司成为大明国家疆域的同时,还令羁縻土司承担护国捍边的藩篱重任,以实现大明西南疆域的扩大和稳固。
这就导致了大明对云南土司实行的羁縻统治十分宽松,地方政务上、土司也具有更大的自主性。
至于大明所需的,不过是土司帮助大明抵御敌国进犯的同时,主动承担赋税罢了。
因此、即便大明两百多年以来一直在改土归流,但哪怕接受了改土归流的土司,手中还是掌握着数量不少的兵权。
不过、随着木氏交出兵权,土司一方的兵马数量瞬间消失了十分之一乃至五分之一。
不仅如此、木氏土司的兵权交出后不久,滇西北和云南八关等地小土司相继交出兵权的消息便不断传出。
直至四月二十八,元江以西的二十余位小土司相继交出兵权,而马祥麟也按照朱由检的指令,上表他们为地方知府,将俸禄提高到八百两一年。
即便他们卸任知府,其子孙依旧世袭正六品云骑尉的武勋虚衔,每年领年俸五百两,待遇维持五代。
这样的官职品级和俸禄,这些小土司都十分满意,而马祥麟也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了云南三分之一的土司问题。
这样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朱由检个人还是比较高兴的。
五月十九,坐在书房椅子上的他拿着马祥麟和沐昌祚两人的手书,脸上洋溢着笑意。
如果说马祥麟的手书代表了大明对云南改土归流的初步成功,那么沐昌祚的手书就代表了大明可以开始全面的改土归流了。
“殿下、黔国公希望殿下能把勋臣的世袭提高到五代,万岁知道后也建议提高,您看……”
当从京城赶来的曹化淳开口,朱由检也被拉回到了现实中。
他看了一眼沐昌祚的手书,沐昌祚本人最大的担心和不满还是朱由检对勋臣待遇太苛刻,因此他在信中也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些东西总结下来,无非就是四点。
第一、军屯田可以交出,但沐氏曾经被历代先皇授予的赐田不能交出。
第二、兵权可以交出,但他希望自己和沐启元、以及之后的沐氏子弟可以在西军都督府有官职。
第三、希望将勋臣的世袭提高到五代,因为三代对于勋臣着实苛刻。
第四、希望朱由检能同意沐氏保留一定的家丁,并且继续镇守云南。
这四条消息就是沐昌祚需要的一切,而对此、朱由检自然是有些不高兴的。
他给木增一千家丁的定额,是因为木氏确实需要这一千家丁来保护矿场,毕竟眼下大明的兵马还没有做好对青藏土司改土归流的准备。
但是沐昌祚要求家丁就不同了,他又希望能住在昆明,又想要在西军都督府有官职,继续镇守云南。
这样的待遇,决定了他完全可以用一千家丁在军中发展自己的人脉关系,说不定等几十年后,云南当地的驻军只知道沐府而不知道朝廷了。
所以、沐府需要的家丁要求,朱由检根本不会同意,除非沐昌祚愿意举家搬迁孟艮府,为大明镇守边疆。
“化淳,帮我写信,回复沐昌祚,除非沐氏愿意举家迁移至孟艮府或者陇川,为大明防备安南或者缅甸,不然家丁一事不用再议。”
“至于勋臣世袭五代……”
说到这里、朱由检顿了顿,过了片刻才叹气道:
“罢了、伯爵去爵之后,授正五品骁骑尉,年俸一千五百两。”
朱由检追加了一代,以黔国公府的爵位来说,还可以富贵四代人。
“奴婢领命……”曹化淳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在京城呆着,所以知道京中的勋臣眼下到底是什么态度。
可以说、如果不是皇帝护着,他们对朱由检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这追加一代虽然不能抵消他们对朱由检的仇恨,但最少可以缓和一下。
“殿下、西军都督府和赐田的要求需要驳回吗?”
曹化淳研墨执笔,抬头问了一言,而朱由检沉默后也道:
“可授予沐昌祚西军都督府右参事,至于赐田,如果沐昌祚放弃家丁,则不用开口回收,如果沐昌祚愿意前往陇川和孟艮,齐王府可以出银七两一亩购入赐田。”
“是……”曹化淳应下,随后继续开始回信。
不过就在曹化淳回信的时候,一名锦衣卫却快步走入了会厅,对书房内的朱由检作揖行礼道:
“殿下、朝鲜千户所传来消息,鞑靼部虎兔墩于十日前出兵劫掠科尔沁麾下的豁尔辰部。”
“豁尔辰部虏酋向老奴求援,老奴得知消息后,特命黄台吉于三日前提领建虏、北虏五千余人,向豁尔辰部开拔而去。”
“豁尔辰部?”朱由检听闻消息皱了皱眉,只因为那个地方太远了。
豁尔辰部的放牧地在后世兴安盟、白城之间,距离明军最近的驻地也有近千里。
骑兵奔袭过去倒是可以打杀,但怎么回来就成了一个问题。
说是可以放牧牛羊,游牧着回来,但如果出动的兵马太多,恐怕牛羊吃完了都没回来。
可如果出动的兵马太少,又难以重创科尔沁和黄台吉,这倒是有些麻烦……
“这虎兔墩,倒是挑个近的打啊……”
朱由检有些头疼,在辽东民力没有恢复前,辽东明军可组织不了数万兵马的远征。
建虏可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渔猎,而兵马中又有大量的蒙古人帮忙游牧,所以才那么轻松,但这一切明军却没有。
且不说大明的铁骑已经上百年没有去过科尔沁草原北部,不熟悉当地情况。
就算是熟悉,谁又能判断,林丹汗这家伙会不会突然起意来偷袭明军呢?
这家伙在历史上的底子可不干净,一边拿岁贡,一边劫掠边镇的事情没少干。
“继续观察。”
想了想,朱由检还是不准备出兵,因为辽东的明军骑兵暂时没有来回奔袭近两千里的能力。
“叫陆文昭来。”
说了建虏的事情,朱由检也关心起了辽东的事情,因此特意让人去传陆文昭。
最近的陆文昭一直在忙碌西南、西北、南洋各地的情报消息,连贴身跟随朱由检都做不到了。
朱由检倒也理解,因此不怎么让人去打扰他。
算起来、两人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过面了,这次正好问一些事。
也是随着朱由检的吩咐,过了一刻钟后,陆文昭便火急火燎的赶来了会厅,并在第一时间对朱由检作揖行礼。
“殿下……”
“说说辽东黄册的田亩、人口数,再说说西北、西南、南洋的消息。”
朱由检从书房走出,坐在了会厅的主位,而曹化淳也紧跟着。
陆文昭见到曹化淳,眼神打了一个招呼,随后才回应起问题:
“辽东眼下已经有六十四万六千余户,三百二十三万余口,涌入难民近二百万,自去岁到如今,辽东新垦田亩数一百七十九万四千余亩,田亩总数七百九十四余万亩。”
辽东长城内外总田亩数快要突破八百万亩了,这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而人口也更是突破了三百万。
去年新垦田地近一百八十万亩,虽然这只是初步的开垦,需要再等两年才能耕种,但不得不说这开垦速度确实很快,没有浪费朱由检留下的耕牛、挽马。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两年后辽东的田亩数应该能突破一千万,而可以种植粮食的田地会达到八百万亩。
如果辽东的人口能再多些,那么开垦田地的数量还将更快,只不过……
想到人口,朱由检便跟着想到了辽东两百万饥民的吃食问题。
即便袁应泰再怎么精打细算,两百万人每年依旧要吃去一千二百余万石粮食。
如果再算上油盐和其他蔬菜、肉类,每年的开支大概在六百万两左右。
大明去年的财政折色后也不过最多三千七百万两,这每年六百万两的开支确实对于大明来说有些困难。
这还是辽东一地,如果算上琉球府……
“琉球府的情况如何?”朱由检靠在椅子上询问,而陆文昭想了想后便道:
“七日前送来的最新黄册是户二十六万有余,近一百三十万口,至今共开垦二百零四万余亩。”
“沉副提举注解,大致明年,约有四十余万亩便可以耕种了,不过具体产量应该不会高,因为殿下您说番薯不能种植超过半成。”
“嗯,不管多少,总归能自己解决一些问题了。”朱由检松了一口气。
从天启二年开始,到眼下的天启四年,琉球府总算有些粮食上的收入了,尽管寥寥胜无,但总归比没有好。
四十多万亩耕地,即便只能产出二十万石粮食,也能解决四五十万人一个月的口粮了。
现在琉球府的市舶司赚取银子,都把银子投入到粮食贸易上去了,大量从湖广、江西采买粮食运往琉球府,每年支出不下三百万两银子,还得御马监补贴。
琉球加上辽东,两地三百多万百姓,每年需要消耗大明价值近千万两银子的粮食。
这已经让大明有些捉襟见肘了,可朱由检没有时间,他还是需要打河套,随后迁移陕北上百万百姓。
这百万百姓的支出,要比辽东两百万百姓的支出还大,因为前往河套只能走陆路。
这个时代黄河的流量比后世更少,想要通航是难上加难,尤其是洛阳以西的段落,想在这一段通航,堪比登天。
因此、不出意外,在陕北百姓迁移后,大明每年将会又多出上千万石粮食的开支。
不过好消息就是,等明年大战结束,最少要等到天启六年才能迁移百万百姓。
到了天启六年,辽东的饥民也人手一亩田地了,能为大明减轻不少负担,而琉球府也是同样。
朱由检算过,天启六年大明应该只需要支出两千六七百万石就足够维持这三个地方的开垦了。
不过、除了这三个地方,他还需要再发动对南洋的战事,加大对南洋的百姓迁移和开垦。
所以、他必须在天启七年以前不断开辟新财源,尽可能把大明的税收潜力挖掘出来。
想到这里、朱由检没有着急询问,而是看向陆文昭,示意道:
“西北、西南,南洋的事情如何了?”
“回殿下……”陆文昭作揖,随后说道:
“西北的青海、宁夏、河套三部人口应该在三十余万左右,男丁不超过十五万,可披甲的战兵不超过五万。”
“三部都在游牧地筑城、开垦了不少田亩,数量加起来应该不小于五十万亩。”
“至于西南,缅甸和安南、南掌都在动荡中,各部伐交频频,暹罗国倒是因为每年对我朝上贡木料,因此得以幸免于难。”
“倒是南洋,北镇抚司打探了大半年,差不多摸索出了各国兵马数量。”
“大弗朗机人(西班牙)不超过一万五千人,吕宋之地驻兵不超过三千,战船不过十余艘,商船百余艘。”
“弗朗机人(葡萄牙)在各地不超过两万人,驻兵不超过两千,战船九艘,商船百余艘。”
“红毛夷(荷兰)在南洋人数最多,足足有三万余人,战船二十余艘,商船二百余艘,散落南洋各地的驻兵四千余人。”
“除此之外还有暗厄利亚(英国),弗朗擦(法国)等各欧罗巴人,不过驻兵多者不过七八百人,战船商船合计不过数十艘。”
“至于南洋大小数十个部落国家,强者兵马数万,弱者兵马千余,杂七杂八,全部加之不会超过十五万兵马。”
陆文昭的话,大致为朱由检说明了南洋的局势,而听完之后的他也是下意识搓了搓指尖,随后开口道:
“这么看来、只需引乙级舰队两支,商船百余艘,将士万余人便可将南洋拿下……”
说到这里、朱由检眯了眯眼睛,随后开口道:
“你让人去问问黄龙,如果要出动万余水兵、万余步卒,乙级舰队两支,远征拿下南洋,需要多少钱粮?行军图又是如何?”
朱由检说着说着、反而有些莫名的兴奋了起来:
“若是支出不大,孤倒是不介意,在复套之前先收复旧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