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天,长空如洗,今晚的夜色在刀光剑影的映衬下,似乎分外美丽。
顾朝辞与王语嫣,刚一落在屋檐上,身法飘忽,犹如急风飘萍,闪动间,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丐帮弟子只想杀慕容博,对顾朝辞两人都是视而不见,不做丝毫阻拦。
有些人却不愿放过,这个可以扬名的大好机会。
毕竟若能跟顾朝辞交一交手,以后行走江湖必然名气大涨!谁人能不佩服跟“天下第一高手”交手而不死的人物呢?
好几人急忙飞身抢上,举目望去,满城房舍高高矮矮,哪还有两人的影子。
心知两人武功高深,一旦走脱,借这房舍遮掩,再难追及。都很是悻悻的落下地来,瞥了一眼丐帮与燕字旗麾下人马,恶斗不休的场景。三五成群,各自离去。
王语嫣与顾朝辞身法急展,足底无声,好似流星追月一般,一口气奔到了城墙下。
这里毕竟是小城,两人直接跃出墙外,又沿着小路,奔出了七八里,进了一片密林。走了不远,突然顾朝辞口一张,喷出几口鲜血,一时间心跳如雷,小腿颤抖不已。
他先中了萧远山一抓,又挨了慕容博一拳,凭着深厚内力压下伤势,又强装镇定接了数位高手的硬掌,让不少人心为之惧,这才轻易远引。
此时一经脱险,他已然筋疲力尽,只觉四肢百骸都如要散开来一般,实在一步也不能动了。
王语嫣扶他靠在一颗树上,顾朝辞运气半晌,接连吐出几口淤血,还是神情委顿。
王语嫣见他面色苍白,心中一酸,垂泪哽声说:“顾郎,怪我不好,害你受苦啦,你疼不疼?”
顾朝辞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今日之事,真论起来,谁都没错,又岂能揽在你身上?
况且能有嫣妹陪在我身边,我再中几掌,心下也是高兴的,又何谈一个疼字。”
王语嫣也不知,他为何说谁都没错之言,但听他说情话,不禁心下一羞,瞪了顾朝辞一眼,嗔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不正经!”
她话是这么说,胸中却涌起了柔情蜜意。又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她再是聪明,今夜之险却是从所未遇,属实不知如何做,才更妥当。
顾朝辞沉吟道:“我内伤虽重,但只需七日便能玄功尽复。
萧远山内外伤势均是不轻,没有一两个月,也难恢复,不足为虑。
慕容博吃了萧远山那一记“大金刚拳”,生机已绝,鸠摩智帮助慕容博,泰半为了武学秘籍,他此时肯定想着,得乘对方没死,达到目的,也无心追赶。
至于那神山上人,吃了我这半掌,还有你的掌力,纵然他内力深厚,得保不死,也受了重伤,难以行动。
至于其余人,土鸡瓦狗一般,有你在,他们奈何不了我们。
唯一可虑的,就是少林六玄。”
说到这,顾朝辞忽地打住话头,侧耳聆听,当下剑眉一耸道:“可少林寺乃是天下武学正宗,他们再是愤恨,我不给他们面子,但也都是有道高僧,正人君子,绝不会乘人之危!”
“阿弥陀佛!施主见事通达,小僧佩服!”
话音未落,斜刺里腾身跃出四人,离二人有四五丈外站定。
王语嫣勐然一惊,发话的竟是少林寺戒律院首座玄寂大师,玄㤧、玄渡、玄因三僧也在。
原来少林六玄,留下玄止照看受伤的玄石,四玄也是当世第一流的高手,单论内力之深厚,没有一人在丁春秋之下,轻功也是佳妙。
别人跟不住顾朝辞与王语嫣,他们在十几里之内,远远跟住二人,也不为难。便随着二人轨迹跟了过来,就听见顾朝辞说他们几人,都是有道高僧之言。
王语嫣蓦见四玄,只道是来追击的,不由俏脸发白,咬了咬下唇,颤声道:“几位大师,到了现在,莫非还以为徐冲霄一家老小被杀,是我顾郎所为?
还是仍要以乔峰之事为借口,跟我们为难?”
王语嫣与顾朝辞曾在角落,曾听少林几玄谈及徐长老一家老小死于非命之事,他们确定不是乔峰所为,却将怀疑之心安在了顾朝辞身上,这才是她执意要去“迎宾楼”的原因。怎料出现了这多变数!
王语嫣聪慧过人,自然明白他们刚才要为乔峰这个俗家弟子出头,实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就是,有人竟以少林绝技,行滥杀无辜之事,败坏少林名声,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
只是他们怀疑顾朝辞,却无实证,众目睽睽之下,自不好明言其事,惹人耻笑。
至于顾朝辞成为被怀疑对象,也是顺理成章。且不说他的为人处事风格,就他一人精通大理段氏六脉神剑与一阳指,丐帮降龙掌,慕容绝技斗转星移,再会点少林绝技,岂非正常?
玄寂等人正因如此,才追赶前来。
毕竟大轮明王、慕容博、萧远山都曾因此,答应参与英雄大会,唯独顾朝辞不愿对此事,做出任何交代。
而顾朝辞行事又与常人大为不同,江湖盛传:他甫一出道时,为给自己恩人报仇,就不顾名声,在江南“聚福楼”抓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现今杀徐家一门老小泄愤,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这事也属猜测,没有证据,他们总要乘着没有外人在场,来弄个清楚明白,也好确定是否需要,不讲武德,来一出降妖除魔了。
四玄听得王语嫣语声十分悲苦,互相一对视,不由心想:“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怀疑是顾朝辞杀了徐家一门?”
玄寂合十说道:“听姑娘你的意思,这事也另有别情?”
王语嫣点头道:“不错,徐家出事时,是七月初三的夜晚,我与顾郎整天都在一起,他绝没有时间去杀人!”
四玄听王语嫣这么说,同时合十,玄寂道:“姑娘,你这可是搭上了自己的名节啊!”
玄㤧也道:“小姑娘,你可不能将自己名节当成儿戏!”
王语嫣蓦一扬眉,毅然决然道:“几位大师固然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小女子却也出身名门,断不会无的放失,让祖宗蒙羞!
至于名节之重,我安能不知?”
四玄听她说的斩钉截铁,内心已然信了几分,玄寂却又看向顾朝辞:“阁下怎么说?”
顾朝辞见到四玄,面上是若无其事,实则暗暗提聚功力,心想若是翻脸,若是拼命毙掉一人,王语嫣也就能应付了。
听玄寂问到这儿,双眉一蹙,缓缓道:“几位大师是得道高僧,我以‘血煞魔君’自号,你们莫非就以为我是个杀人狂魔?徐家一门,杀之于我何益?
况且以前怀疑我就罢了,现在慕容博将萧远山的身份,都给叫破了,你们还想不到,凶手是谁吗?
他今夜施展了多少少林绝技,难道就不会杀死徐家一门的武功?还是你们以为萧远山之前,并不知晓乔峰是谁?”
四玄目中精华一闪,今夜之事脑子里一回想,一瞬间心中透亮,萧远山早知乔峰就是亲儿子,那杀徐家一门,是为儿子出气,更为自己泄愤!
玄寂目光一转,看向王语嫣,见她一脸关怀之色看着顾朝辞。心下一叹,朝顾朝辞合十说道:“老衲对阁下说一句,我本不该说的话,这姑娘慧美难得,你要好好珍惜。日后行事,还请看在她的面上,少造无妄杀孽!”
王语嫣听的脸色一红。
顾朝辞也是心尖儿发痒,知道他的言外之意,若非王语嫣赌上女儿家的名节,为自己一力证明,他们或许就要出手了。
顾朝辞本来极为自负,又对玄㤧、玄石曾在迎宾楼对王语嫣出手,生了嫌隙。可听他夸王语嫣,内心也是大为受用,那点嫌隙随着这句话,也都消融殆尽了,拱手笑道:“敢不从命!”
玄寂瞧他一眼,当即合十说道:“告辞了!”
顾朝辞拱了拱手,四人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顾朝辞内心暗赞,心念一动,朗声道:“贵寺有一弟子,名叫虚竹,后背上有佛门戒点香疤,让玄慈方丈最好看顾好他,现在的萧远山,定然不会放过他!”
四玄这一行人已去得远了,一听这话,闻声止步,其他三玄对虚竹不是很有印象,玄渡却回头问道:“虚竹?阁下此言何意?”
虚竹曾经服饰过玄渡,他自然知道这个小徒孙。
顾朝辞微微一笑道:“你将这话,原封不动带给玄慈方丈就行了!”
四玄一听,也不多问,急忙疾行而去。
顾朝辞对王语嫣说道:“快带我走!”
王语嫣现在也知道危险,四玄能跟来,当世真正的一流高手肯定也可以。
自己虽然不惧,但为了顾朝辞安全,还是躲吧。只是他个头太高,自己也不好背。
顾朝辞当下也顾不得体面,只能让王语嫣将自己扛着肩上,向南飞驰而去。
王语嫣心下还颇有几分高兴。曾几何时,自己也被人家像拎货物一般,现在她总算给还上了。想着不禁“扑哧”一笑,又急忙收住笑容。
顾朝辞见她跑着都发笑,心一转念就知道她为何如此,暗叹:“报应不爽!”
他害怕露了行踪,让王语嫣专拣险僻处迂回行走,好在王语嫣内力深厚,带着顾朝辞翻山越谷,也是跳跃如飞。
两人走出了十几里地,顾朝辞继续潜运神功通脉疏气,内伤未愈,确已行动自如。
王语嫣将他放了下来,一直到了天明,两人在一家农舍,向农家主人买了两套衣裳穿好,两人相视一望,俨然是一对农家夫妇。
只是农人却是大为诧异,直感匪夷所思,但见顾朝辞虽是农夫装束,然而脸上仍然英气勃勃,玉树临风。王语嫣一身农妇打扮,仍然不减风姿,纵然十里八乡一枝花,也不及她三分。
看的顾朝辞也是暗叹:“何谓披着麻袋,也好看!这就是了!”
只是两人现在看起来,就不像锦衣白衫时那么显眼了,他们又到了一处镇甸,选了一家客栈投宿。
顾朝辞神功未复,谨慎起见,又是假扮农家夫妇,自然也就要了一间房。不说王语嫣早就对他倾心,两人又来了一出同生共死,感情发展之快,无需赘言,自是欣然同意。
两人食毕,顾朝辞便在床上盘坐,运功开始疗伤。
王语嫣也开始运气,调配自身内力,想要将这身内力尽快如臂使指。
二人行功圆满,各自收功,洗漱过后,均感疲劳尽消,全无寐意,便躺在枕上闲话。
王语嫣很是歉然道:“顾郎,我以后再也不擅自做主了,这次让我们陷入危险不说,还让乔峰就这么死了,我知道你本无心伤他的!”
她与顾朝辞相处既久,对他的心意隐隐能猜出几分,而且她本就冰雪聪明,对昨夜情景看在眼里,已猜出八九分。
顾朝辞握住她的手,就觉柔嫩的小手,微微发凉,叹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我本无心杀乔峰,可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一切都是瞬息万变,又岂能事事称心如意?
就说我以为敌人,只有慕容博与鸠摩智,怎料丁春秋还能跟着一起来?
而且还有一个萧远山!
就是到了那时候,我也没有畏惧,情知他们单打独斗不是我的对手,便想试试这群顶尖高手实力如何,也好对自己实力有个揣测,怎料他们合力之下,我却应付不了,若没有你,险些遭遇杀生之祸!”
王语嫣笑了一笑道:“那不是一回事,若只有你一人,一旦不敌,脱身就走,他们也拦不住你。你其实是为了我,才想要死撑,好杀了我姑丈与丁春秋!
就说现在,你还是让我一路向南走,其实还是为了我,生怕萧远山去报复我娘,这些我都是明白的!”
顾朝辞笑笑不语,却是心下大慰,她真的好聪敏,什么都懂。
王语嫣又叹道:“可萧远山为何要杀你,我到现在都不明白!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黑衣人是乔峰他爹,否则你也不会迁连在乔峰身上了?”
她如何不懂顾朝辞的心,这会就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顾朝辞澹然一笑道:“嫣儿果然聪明,我的确早就知道,黑衣人是乔峰亲爹!
但我杀乔峰,也不光是迁怒。
理由其实与萧远山杀我,亦或慕容博设计萧远山,乃至于世上所有恩怨情仇,起因简单就是一句话,只是理念不同,志向不合罢了。”
王语嫣大吃一惊道:“理念不同,志向不合,这就要拼的你死我活,仇恨延续几十年?”
顾朝辞微微一笑道:“慕容博一心复兴燕国,这是他的路,为此他可以挑动天下大乱,死伤无数,更慢说杀他萧远山一家了!
他也可以舍弃名声,装死逃避!
这理念,这志向是对是错?
在大燕后裔以及他的家臣眼里,是他忍辱负重,苦心绸缪!
他若成功,必然是越王勾践式的人物,名垂青史!
可在当时身位珊军总教头的萧远山眼里,天下不论汉人,还是契丹人和平共存,是他应秉持的理念。
那这二人,必然要成为敌人。
换言之,现在的萧远山眼里,只有报仇,而且是狠狠的报仇,无所不用其极的报仇!
什么家国大义,江湖道义,名利富贵,统统都是狗屁,为此他可以去杀乔峰养父母、乃至他的授业恩师……”
王语嫣一身惊呼,道:“你说乔峰的养父母与玄苦大师,也是萧远山杀的?
他疯了吗?
我姑丈害了他一生,乃至玄慈方丈杀了他的妻子,他报仇也是应该!
可乔峰的养父母,辛辛苦苦抚养他,玄苦大师为他传艺,将他培养成了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萧远山感激都来不及,有什么理由去杀他们?”。
顾朝辞呵呵一笑道:“因为他的理念就是,这些人非但对乔峰无恩无义,不但抢夺了他的天伦之乐,还要将乔峰改造成一个宋人,那就该死!”
王语嫣想了想,喃喃道:“疯子,真是一个疯子!我明白了,他要杀你,其实就是因为你给乔峰说,带头大哥是玄慈方丈,萧远山认为你坏了他的计划!
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恶毒的计划,针对玄慈方丈,如今时候不到,你却提前揭破此事,这样一来,非但让玄慈方丈有了防备,更让他的计划,产生了错漏。
那么他就无法享受到,报仇时的快感,你自然就是他要清除的对象了!
真不敢想象,这人会是那个致力于宋辽和平的萧远山!
他害的自己儿子死于非命,恐怕也是后悔莫及了!”
顾朝辞谓然道:“这就是人的想法,随事而变,随心而行,谁人能将一切事料中呢?
我本想用以乔峰过招,引出慕容博,毕竟包不同与风波恶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又一心找死,怎料出现了一个萧远山还要杀我,那我的想法就变了,乔峰必然要杀!”
王语嫣轻声道:“我懂,萧远山要杀你,你必然要杀他,乔峰难保不会成为你的敌人,这是先下手为强!”
顾朝辞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说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也是我与他理念也是不同,本就是潜在的敌人。
平时互不相见,亦或者有人甘愿退让,也能避免矛盾。再或者,无论是我亦或是他,都是放在人堆都找不出的普通人,那也不会有什么。
但偏偏他是名震江湖的北乔峰,契丹人身份未出之前,谁不知他仁侠过人,义薄云天?他的好名声,让他少了多少指责。
比如,乔峰若遇上‘穷凶极恶’云中鹤那种淫贼,抬手放过,人人非但不会指责,还会说他是宽厚仁义!
而我若要放过他,人人都会骂我圣母心泛滥!
同样的事,不对的人,给大众的感官都不一样。你说这世上,真有道理对错可言吗?无非就是认知观念的碰撞罢了,最终解释权就在胜利者的一方。
你再想想我为人狂狷,根本容不得,外人对我吆五喝六,更别说辱骂了。
乔峰却不然,曾在杏子林就几次阻止,我杀那个满嘴放屁的赵钱孙。
我知道他的为人性格,那次我退让了!
可他这次仍要阻止,我也知道他是为了全阿朱与包不同,风波恶的兄妹情义,那我也可以退让!
可你想想,我又能退让到几时?
我为人秉性如此,理念也是如此,就是强存弱亡,也可以说是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比如一些人,明明知道我厉害,却要以所谓武林道义谴责于我,那我是反抗不反抗?”。
王语嫣“扑哧”一笑道:“你不但要反抗,还要杀人!”
顾朝辞拍手道:“着啊!你知道包不同与风波恶为何要找死吗?
他们这叫攻心,我若不杀他们,就是折了颜面,他们知道我的为人,断不会如此!
我若杀了他们,只因一点小事,动辄取人性命,岂非魔头做派?
我武功又高,江湖人难免人人自危,只消有点威望的人登高一呼,我这武林公敌就跑不了了。
只是乔峰与阿朱的出现,或许是个意外,可乔峰行事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以他的想法,去定义一个人是否英雄好汉。
在他的眼里,包不同风波恶这种人,就是人品高雅的俊杰,不该死!
我却与他的认知理念背道而驰,他若不死,以后碰到,也会难免出现我杀人,他救人的情况。
如此没完没了,我念头也不通达。还不如一劳永逸,既能让萧远山亲手打死儿子,也能让我少了很多麻烦!
毕竟乔峰这种人,一旦惹了,必须杀了,否则让人寝食难安!
若只是我一人,再放他一次,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现在有了你,一切可能造成的威胁,我都要清理!一个乔峰又算得了什么?”
王语嫣听的心下一颤,胸中也升起一股甜蜜,低声道:“他为了阿朱可以面对你这种高手,豪不退缩,阿朱也为了他心如死灰……唉,谁知一切皆因理念、志向的不同,就能走到今天,实在可笑!”
顾朝辞朗然一笑道:“你可不要小看理念、志向的不同。无论是江湖之远,还是庙堂之高,所有恩怨起始,皆不脱此藩篱。
远有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独尊儒术、唐武宗崇道灭佛,这还不是因为双方理念不同,因这事死的人少吗?
再近些,本朝王相公变法,还不是与保守派理念不同,结果争斗不休,今天这个被抄家流放,明天是那个被下了大狱!
中间哪有对错,只是各自秉持的理念,与志向追求不同罢了。
再说我自己,目的其实很简单,我无心权势,只想要武功天下第一,当世无敌。能够逍遥人生,活的肆意一些。
骨子里实则并不喜杀人,奈何世道如此,树欲静而风不止,人人都逃不脱名利二字。
我纵然不杀人,人还想用我的人头,来得到自己所需一切呢!”
这些事王语嫣有的在书上看过,有的听过,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轻声道:“其实我一直不敢对你说,我一看到你杀人的样子,就怕得不得了,每一想起你杀人的场景,就仿佛不认得你似的。”
顾朝辞微微一笑道:“你昨天面对群豪,英姿飒爽的样子,也让我有些陌生呢,不过我却喜欢这样的你!
女子不靠男儿,仍能自强自立,方为巾帼!也是天可怜见,让现在的你,属于我了,否则我估计得心疼、头疼了。”
王语嫣知道他的意思,不由面皮一热,却听顾朝辞叹道:“你说你母亲爽决明快,更胜男儿,这话一点不假,她若非被情所困,也是大有作为之人!只是我怕这丈母娘不待见我啊!”
王语嫣轻哼一声道:“你这么想再好不过!
我以前总觉大家各自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你杀我,我杀你的,尤其我母亲见到姓段的就杀,我一直不理解。
现在知道内情了,我也在想,我这个亲爹到底怎么伤害我母亲了,让我娘这样恨他,一见姓段的,就要砍了做花肥。
我家花下,死的人真是不少……”
她说到这里,想起顾朝辞所谓恩人被娘杀了之事,又转移话题道:“而今跟着你,也发现事到临头,不想杀人也是不成,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顾朝辞也不去提,自己杜撰出来的那个段姓恩人之事,笑着道:“这你可说错了,你娘不是恨你爹,而是爱你爹,还是爱到骨子里,可以为他不要性命的那种!”
王语嫣惊的一骨碌,爬了起来,瞪着一双俏眼,很是不可置信道:“怎么会?”
她见顾朝辞一脸微笑,仿佛不是骗自己,又躺下问道:“那我那个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语嫣从未见过爹,不管王家名义上的,还是段正淳这个正牌爹。
顾朝辞将她轻轻搂住,说道:“你这个爹可了不得,他不光家里有王妃,外面更是情人遍地,可以说是你在外面遇上一个漂亮小姑娘,她就有可能是你亲姐妹!”
王语嫣鼻头轻动,哼了一声,打了顾朝辞一巴掌:“你尽胡说!”
“我可没胡说,你回去问你娘,她知道你爹那些事的。”
“我才不问。”
两人闹了一阵,房内本就烛影摇红,这时顾朝辞感觉,整个屋内也充满了澹澹的女儿香气。他心旌动摇,越发难眠。
王语嫣也仿佛跟顾朝辞有说不完的话,两人情意殷殷,直叙至天色微亮,王语嫣才沉沉睡去,她内力虽深,经历却少,这时再也忍不住那股困乏了。
顾朝辞望着王语嫣,见她睡姿柔美,瞧了好半晌,才吹灭烛火,拥被而卧。听着身边佳人呼吸,绵软轻细,直挨到天明,方才迷湖睡去。
两人乘马行了三日,沿途风光绚丽,二人虽走马而观,却也大开眼界,胸襟畅爽。这日又雇船循着运河南下。
顾朝辞内伤未愈,为避免麻烦,船只也尽量不靠岸。忽听船家来报,说是米粮尽了。王语嫣觉得白日露面不妥,便吩咐日落后再做计较。
太阳西落,船只披着残霞,靠近河岸,忽听得岸上一阵喧哗。
王语嫣不喜欢麻烦,又担心顾朝辞惹出祸端,便让船家退回河心,又将他给拽入舱内。
顾朝辞也不阻止,只好听她的,王语嫣又按耐不住好奇,掀开幄布一看,岸边暗蒙蒙的,似有许多人影晃动。
忽听一人细声细气的道:“你们说这降龙罗汉,说的是真是假,血煞魔君真的身负重伤,没有两三个月,绝对好不了?”
接着一个粗大嗓门说道:“血煞魔君找不到,看看凌波仙子也是好的。听说她不但长得像仙女一般,武功之高,连降龙罗汉都不是她的对手。我赵老六这辈子,只要能看看凌波仙子的样子就够了!”
一女子轻哼一声道:“赵老六,你怕真是活够了!
血煞魔君就因为一个小丫头,不给此女面子,连北乔峰都给杀了!
而且所谓凌波仙子,也是心狠手辣之辈,一掌就将“南阳老叟”这等高手,打的筋断骨折!你还想看人家,你有几条命?”
粗嗓子道:“哼,说起这个,还不是那些人无能,什么南慕容北乔峰都是浪得虚名,才被人家一个人给挑了!
卫辉城几百条汉子,也是废物!竟然还逮不着一个半残的血煞魔君,与一个小丫头!”
细声细气的人说道:“省省吧,我们混混就算了,也有银子拿。血煞魔君与凌波仙子,若真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够人家杀吗?还南慕容北乔峰浪得虚名,他们再浪,弄死我们也是一指头!”
就在几人胡吹冒聊时,船家采购已毕,掉橹返岸,装上东西,王语嫣急催船家撑船离岸。
王语嫣知道“凌波仙子”说的就是自己,这个名号也就罢了,可听自己是心狠手辣之辈,心中十分怏怏。可转念又想,一魔一仙,也挺般配,心狠手辣,就心狠手辣吧。
回头一看,顾朝辞做沉思状,便问:“顾郎,这些人都是哪路人,谁的部下?”
顾朝辞呵呵一笑道:“这些江湖宵小,遍布天下,又何须管他哪路人,谁的部下!”
王语嫣微一思忖,轻轻点头,便不再问。
两人一路上情意浓浓,王语嫣除了见识脑洞不及顾朝辞,自身所学渊博精深,无论是武学义理,还是四书五经等等,出口引经据典,皆成章句。
顾朝辞听得大加赞赏,深感这女子,原轨迹中将自己活成了一个恋爱脑,成天都围着慕容复,真是大大的屈才了。
这日太湖烟波已在眼前,两人携手立在湖边,只见长天远波,放眼皆碧,七十二峰苍翠,挺立于三万六千顷波涛之中,极感喜乐。
船近苏州时,王语嫣眉头轻蹙道:“快要到我家啦,我娘脾气很古怪,不许陌生男人上门,你怕不怕?”
顾朝辞伤势已然痊愈,闻言只是一笑。但内心却也有些担心,这个丈母娘绝对不好应付,毕竟自己不但杀了,人丁春秋这个爹,又拐了她女儿,害她成了心狠手辣的“凌波仙子”。
还要让人搬家,想想也是有些头疼。暗道:“人要逍遥,心念难除,终究只是一场空!”
次日,船入姑苏,襟山带湖,桥水纵横,这下就需要王语嫣给船家指路了,不是当地人,是真不认得。
小船缓缓滑前,从湖面上望过去,岸上郁郁葱葱,青翠嫩绿,枝条随风飞舞,不知有几千株柳树。
顾朝辞暗暗叫苦:“王夫人住在这等优雅景色之地,安能轻易离开?”
小船转过一排垂柳,远远看见水边一丛花树映水而红,灿若云霞。
王语嫣拍手大喜道:“到家啦!”用手指着花树道:“我们这庄子叫做曼陀山庄,所以种满了山茶花,好不好看?”
顾朝辞心道:“这就是大理之花,是你娘为了你爹种的。”却笑着点头道:“简直美不胜收!”
又叹声道:“非如此灵地,也养不出嫣妹这样的人杰仙子来。”
王语嫣听他夸自己,那是永远也不够的,自然回以微笑。
船直向山茶花树驶去,到得岸边,一眼望将出去,绿柳掩映间,到处是红白缤纷的茶花,却不见房屋。未等船只靠岸,顾朝辞与王语嫣已然飞身上岸。
忽听得花林中歌声细细,走出一个青衣小丫鬟。小丫鬟望见了王语嫣,快步奔近,神色欢愉,喜道:“小姐,你可回来了,夫人都快急死了,曾去表少爷家,闹了好几次呢!”说着向顾朝辞看了一眼。
王语嫣脸色一变,道:“幽草,快去通报我娘,就说贵客到了!”
幽草当先疾行,顾朝辞看她身形步法,竟然也会武功。
王语嫣带着顾朝辞穿过花林,过石桥,穿小径,来到一座小楼之前。小楼檐下一块匾额,写着“云锦楼”三个墨绿篆字,楼下前后左右种的都是茶花。
进得楼内,顾朝辞刚一就座,便有仆人奉上清茶糕点。
顾朝辞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揭开盖碗,只见澹绿茶水中飘浮着一粒粒深碧的茶叶,便像一颗颗小珠,生满纤细绒毛。
这圆珠状茶叶是太湖附近山峰的特产,后世称为“碧螺春”,其时还未有这雅致名称,本地人叫做“吓煞人香”,以极言其香。
顾朝辞自然认得,喝了一口,只觉满嘴清香,舌底生津。但是过了好一会,仍不见王夫人出来,王语嫣道:“我去看看我娘!”
顾朝辞知道自己这种待遇,也是应有之为,丝毫不以为意,说道:“你娘说我什么,你千万别跟她吵,一切交给我来!”
话音刚落,只听得楼外一个女子声音喝道:“哪个男子胆敢擅到曼陀山庄来?岂不知任何男子不请自来,均须斩断双足么?”声音甚具威严,可也颇为清脆动听。
王语嫣叫了一声娘,连忙迎了出去。
顾朝辞也站起身来,朗声道:“在下顾朝辞,今日唐突登门,望乞恕罪!”
那女子道:“顾朝辞?血煞魔君顾朝辞?可不是瞎充字号么?”语音微带诧异。
顾朝辞哈哈一笑道:“顾朝辞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何谈冒充?定然如假包换!”
“娘”,王语嫣已经与人见上了面。
那女子轻哼一声道:“哼,你这丫头,我还以为……等会再收拾你!”
她语音虽冷,但也尽显关心之情。
话音一落,只听得环珮叮冬,厅中一对对的,走进不少青衣女子,都作婢女打扮,手中各执长剑,霎时间白刃如霜,剑光闪烁间,一直进来了九对女子。
十八个女子排成两列,执剑腰间,斜向上指,一齐站定后,厅中才走进一个中年美妇,她一手正牵着王语嫣。
饶是顾朝辞知道王语嫣与她娘长得像,可一见这美妇形貌,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原来这美妇不到四十岁年纪,身穿鹅黄绸衫,眉目口鼻固然不如王语嫣那般美艳无伦,脸上也颇有风霜岁月的痕迹,但瞧来两人仍有五六分相似。
如此相貌,自然一等一的大美人了,
这一瞬间顾朝辞也理解了,为何广大穿越同胞见到她们,要做曹贼……
嗯,母女同收,这比曹贼还要恶劣!
实在是那些人,来到了这个强大武力近乎可以凌驾于法律束缚的时代。
这人一旦自身武力够高,又道德观念低下,又以不走寻常路自诩,便可以将人性中最大的恶释放出来,来尽情享受观赏,这种畸形病态的伦理大剧了。
王语嫣见顾朝辞向自己母亲,目不转睛地呆看,实在无礼之极,连打手势,要他别瞧。
可顾朝辞心中思忖,一双眼睛也就没有及时,从王夫人脸上挪开。
王夫人冷笑道:“哼,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呵呵,血煞魔君,不过如此!”
顾朝辞勐然一回神,再一看王语嫣脸色不安,其他婢女各个一脸怒容,心下已明,连忙拱手作揖道:“伯母……”
王夫人勐然一侧身,不受他礼,寒声打断他道:“不敢当伯母二字!”
“娘!”
“你闭嘴!你干的好事!待会再跟你算账!”王夫人斥了王语嫣一声。
顾朝辞讪讪起身,又面色一正道:“伯母如此待我,是不是因为丁春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