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赵王当面,幸会幸会——”
孟共先一抱拳,向完颜康行了一礼,两只眼睛就开始打量着眼前的完颜康。
“敦武军”入驻银州城也有一段时间了,作为自己最近的邻居,孟共当然对驻扎在康城的这位赵王有所了解。
只是再多的情报,也比不上面对面的观察来得更直观,他似乎知道了燕王殿下让他过来的原因。
“哈哈,孟都统大名,小王也是如雷贯耳啊!诚如方才郭兄所言,孟都统乃是燕王麾下第一大将,以小王看来也应当是大宋第一将啊——”
对于孟共的出身、经历,完颜康事先当然也做过功课。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二位在西夏做了那么久的邻居,虽然是首次见面,却真算是神交已久了。
孟共和张世杰跟完颜康见礼之后,就规规矩矩地在一旁作陪,二人也吃喝了半天,到小花厅来算是纯粹的陪客。
“完颜兄,没想到你能在百忙之余来到郭某的洛阳城,别的先不说,尝尝这‘英雄醉’如何?世杰,你负责倒酒——”
有事弟子服其劳,听到师傅吩咐,张世杰分别给完颜康、郭默和孟共各满上一碗。
张世杰是郭默的大弟子,现在二弟子武南天、三弟子呼延德,甚至连老四哈吉都开始喝酒了,这位大弟子却滴酒不沾。
不是他不能喝,而是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尤其在军中和师傅的面前。
“好酒,‘英雄醉’?好名字啊——郭兄,此酒是怎样酿成的?小弟也喝过不少美酒,却从未有此酒这般清冽,口味醇厚、齿颊留香。”
完颜康先尝了一口,赞叹一番之后,就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到了洛阳城,尤其是见到郭默之后,完颜康对自己的安全问题,是一万个放心,更不会怀疑郭默会在酒中下毒害他。
在完颜康看来,郭默要想对他不利,恐怕随手一掌就能要了他的性命,都犯不上浪费这样的美酒。
“哈哈,完颜兄觉得好喝就多喝两碗,不过此酒酿造不易,听说像这样五斤装的坛子,每月也不过能出一千坛而已。”
“酒是好酒,就是所耗有些大,这样的酒每坛至少卖出五十两银子,才能将本钱收回来,恐怕销量上不来啊。”
郭默也轻轻地抿了一口,有些感叹地说道,似乎在发愁这样好的美酒,却无法让更多的爱酒之人尝到。
“五十两银子?”
即便心里有所准备,完颜康也被郭默这报价吓了一跳。
要知道,在西夏即便是最好的白酒,十斤装的一坛也很少有卖到二十两银子的,这“英雄醉”居然是它的五倍售价?
张世杰不失时机地再次给完颜康满上一碗,清澈甘冽、酒香四溢,无论是色、香、味,都是完颜康生平仅见。
“郭兄,不知这样的酒,每月是否能给我匀出三百坛?不过金银恐怕不足,我可以用牛羊或马匹兑换吗?”
喝过了这样的酒,完颜康似乎就能预想到,从今往后再难下咽那些浑浊的酒了。
“这个......完颜兄,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本身产量就不足,你一下子每个月就要去三百坛。”
“也罢,谁让你我是老相识呢,就算看在过儿的份上,我也不能拒绝你的要求不是?”
“完颜兄能赶来祝贺我的成婚之礼,就冲这一点,此次先赠送你五十坛带回去,今后每月的三百坛供应,你就直接到银州孟都统那里去拿吧。”
“哈哈,多谢郭兄高义——”
完颜康眼睛中闪出两道精光。
他每月要三百坛酒,当然不是自己喝,一部分拿来笼络麾下那些骄兵悍将,更多的他却是想跟蒙古和西夏去做交易。
这几年来,完颜康的军队,在西夏境内,明面上连夏抗蒙,暗地里也没少跟蒙古人有交易,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郭默却不会去理睬完颜康这些小九九,本来成本都不到一两银子的东西,他愣是卖出了五十倍的价钱。
如果换来的是牛羊或马匹,牛可以租或售卖出去耕地,羊自然能改善人们的伙食,好的马留在军中,差一点儿的也能在马市卖掉。
洛阳这几年,马政抓得一直不错,城东的马市每天都有数百匹马在出售,价格远低于临安的马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郭兄,不知道您派孟都统进驻银州城,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吗?如果有什么需要小弟配合的,您尽管讲在当面。”
几碗酒下肚,完颜康也逐渐放开了。
此次他冒着风险来到洛阳城,可不是真的来给郭默祝贺的,而是想面对面向郭默讨一个实底。
多年以前,他知道郭默要拿下河东之地,并同时给他指出一条“明路”,让自己去了西夏。
这几年过去了,果然郭默的军队没有为难他麾下的军队,反而在很大程度上,帮忙遏制在西夏的蒙古军。
现在,郭默最强的“敦武军”,居然驻扎进了银州城,那么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呢?
“哎,不瞒完颜兄,西夏这门亲事,其实在下是极力反对的,不是因为嫌弃对方‘银城公主’的样貌,而是西夏这个包袱太重了。”
“西夏国主的意思很明显,现在还没成婚,就把银州的防务派了过来。真成婚之后,说不定还会扔什么包袱过来?”
“如果西夏国主,哪天觉得自己守着西夏太累了,直接将整个西夏国土相托,你说我还不得给累死?”
“因此,现在我大宋也只好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地招募更多的军士,预计一年之后,‘敦武军’规模会扩大到十万人。”
“如此一来,也许勉强能满足西夏国主的诉求,要还不行,在下也只好再把十万‘靖难军’也派过去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旁边的孟共和张世杰听了,也不敢笑,在旁边强忍着。
郭默说得很慢,甚至有浓浓的不满在里边,合着是西夏上杆子在送他地盘,而郭默还不乐意接手?
完颜康的心彻底沉底了。
现在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了起来。
大金国已经日薄西山,蒙古也从河北撤退,却紧接着想从西夏找到突破口。
西夏也算是苟延残喘地守着几座重要的城池,而实际控制的区域,仅仅是原来的三分之一。
他完颜康该何去何从?
“呵呵,燕王殿下说笑了,您若有十万‘敦武军’,横扫整个西夏都绰绰有余的。”
“小弟现在带着残兵败将,暂居在康城弹丸之地,燕王殿下雄才伟略,不知可否指点迷津,下一步小弟该怎么走?”
明白了郭默的意图,完颜康也不再以“郭兄”称呼,直接叫上了“燕王殿下”。
几年前,正是在嘉兴的铁枪庙里,郭默的一番“肺腑之言”,事后证明真是金石良言。
完颜康可不会想到,郭默那是真正的“未卜先知”,而是觉得大宋手里一定有强大的情报组织,能够将千里之外的事情,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现在这样,放低姿态向郭默求得“生路”,又何尝不是在问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呢?
郭默没有马上回答完颜康,而是浅浅地抿了一口“英雄醉”。
“完颜兄,是否真的想听听我的建议?”
“那是当然,实不相瞒,此次洛阳之行,一则为燕王殿下贺喜,二则就是向殿下讨一个安身立命的方子,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完颜康说着,离席而起,恭恭敬敬地向郭默行了一礼。
“好,如果完颜兄此言当真,那么郭某就跟你说道说道。”
“重整大宋,一统宇内,一直是郭某乃至所有大宋众将士的心愿。自唐亡之后,这几百年来,诸国林立,互有征伐,苦的还是天下万千百姓。”
“郭默不才,想统领麾下英豪,结束这数百年来的割据,不再有什么大宋、金国、西夏之分,不知完颜兄可明白我的意思?”
郭默说得很真诚,类似的话,他也曾在军中说过,最早的还是“敦武军”刚刚成立的时候。
即便如此,再次听在孟共和张世杰的耳中,依然感到浑身热血澎湃,恨不得现在就上马抬枪,去为郭默冲锋陷阵。
“这......燕王殿下好志向、好气魄,在下不如多矣——”
完颜康这话倒不是在恭维郭默,而是完全发自肺腑之言。
试想,他自己还在想着该如何活下去的时候,对方已经是拥有了二十多万精锐,且有庞大人力、财力的大宋在背后支撑着。
这要的优势,似乎就只有蒙古能够与其一争高下吧?
那么,自己处在这当中,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最终,他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在下明白燕王殿下的意思,那么我的麾下就只能面临被灭亡的下场吗?”
成王败寇,自古如是,真正能笑到最后的强者,只有一人尔。
“哈哈,那也不尽然,就看完颜兄如何选择了——”
郭默终于将碗里的酒喝干了,今日是他成婚的日子,却没人敢灌他酒,一晚上下来都没喝几碗。
“哦,愿闻其详——”
完颜康睁大了眼睛,连孟共和张世杰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郭默,想听听他到底会给完颜康出什么建议。
“其实完颜兄的选择还是不少的,未必就只有灭亡一条路。”
“除去西夏,向西还有西辽,向西南还有吐蕃,向北还有蒙古,甚至穿过西域有更广阔的欧罗巴洲,北越过蒙古也有广袤的地盘,只是有些荒芜罢了。”
“如果完颜兄有这份心思,有这份毅力,完全可以杀过去,建立一份基业。”
“当然,全天下最好的地方,依然是大宋所在之处,将来的河北、关中、西夏、岭南,不出一百年也会发展起来。”
“如果完颜兄就想留在西夏,并且有一统之心,郭某也愿意成全你。除去银州,其他地方你尽力去争取。”
“灭了西夏也好,赶走蒙古人也罢,只不过在下却有一个要求。”
听到郭默居然还能容忍自己一统西夏,完颜康本已冷却的心,再次兴奋了起来。
“燕王殿下有何要求,但讲无妨——”
在西夏境内,西夏军自然不放在完颜康的眼里,他原来唯一忌惮的就是蒙古军。
不过蒙古军一是数量少,二是还要同时应对西夏军,再加上蒙古军几线作战,今后恐怕还得应付河北的宋军。
因此,完颜康倒是觉得,自己应当有机会去对方在西夏的蒙古军。
“我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你如果真做了西夏王,过儿必须是你唯一的继承人——”
“你——”
完颜康激愤地站了起来。
让他完颜康打生打死的,去驱逐蒙古人,去灭掉党项人的西夏,最后却要将皇位交到杨过的手里。
虽然杨过也是自己的儿子,但是他现在姓杨,是宋人,是大宋燕王殿下的徒弟。
如果将来把皇位给了杨过,那跟把自己的一切拱手送给郭默,又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完颜兄觉得这个条件很过分吗?据我所知,这几年完颜兄虽然有几房媳妇儿,好像现在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吧?”
“就算今后再生了儿子,你觉得我这个当师傅的,没能力替自己的徒儿拿下西夏吗?”
是啊,现在是郭默在给他完颜康提建议,听不听在他自己,但是却不能左右人家郭默怎么去做。
“燕王殿下的话,在下记住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关系着我麾下数万弟兄的身家性命,还需要回去从长计议。”
“不过,咱们此前所说每月三百坛‘英雄醉’的事情,还望殿下务必成全。”
郭默是给完颜康出了几条主意,可惜,哪一个都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心甘情愿接受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先说“英雄醉”的事情。
“哈哈,那是当然,抢地盘归抢地盘,生意归生意。如果完颜兄的路子够广,能换来更多的马牛羊,也许我这边还能让他们再增加一些产量,也未可知啊。”
面对完颜康,郭默已经有着足够的实力和自信,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就算是出现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多增加一些麻烦罢了。
完颜康离开了,得到了他想知道的,却又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郭默也没有食言,第二天就派人送上五十坛“英雄醉”,作为对完颜康来贺喜的答谢。
等郭默走出小花厅的时候,已经快二更天了,饮晏的众人已经散去,自有人安排好他们的居所。
“师傅,时间不早了,您该去‘秋心苑’了。”
看到郭默站在那里发愣,张世杰在旁边小声的提醒道。
张世杰马上也十七岁了,这个年纪在大宋朝,成婚生子的比比皆是。
但是,郭默这个当师傅的要求却严格的很,不过十八岁一律不准涉足儿女私情。
当然,张世杰一心在兵法武艺上,尤其是刚刚带燕王护卫军没多久,他才无心他顾呢,再说也没遇到合适的人啊。
不过,他跟着师傅几年了,跟师母黄蓉时间更多,在他眼里只有师母和师傅,才是世间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可惜,师傅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自己能够完全掌控的,即便是自己的婚姻大事。
今日的新娘子李莫愁,张世杰同样很熟悉,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跟师母黄蓉比在一处,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秋心苑”,后宅中一处独立的院落,也有两进大小,十数间房子,还有一处独立的小花园。
名字是郭默取得,将李莫愁的愁字拆分开,李莫愁也很喜欢,就作为今日的洞房和今后李莫愁在燕王府的居所。
“秋心苑”里住的人不多,四名丫鬟住在前院,小龙女的房间却被安排在了后院。
负责在这里伺候的四名小厮,白天来当差,晚上自有该去的住处。
“秋心苑”离黄蓉的住处并不远,也就十几丈的距离,郭默从小花厅过来,恰好先路过黄蓉这里。
郭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进了黄蓉的居所,“红雨阁”。
这也是郭默的手笔,许是从小在桃花岛长大,黄蓉对桃花有特殊的喜好,就在院子中种了十几棵桃树。
几年下来,每到桃花盛开的季节,满园芬芳。
之后,花落结实,风动处,片片零落,犹如红雨,而红雨又是桃花的别称。
因此,郭默才取了“红雨阁”的名字,左右是一个名字罢了。
离远了看,这算是并排三座院落,“红雨阁”居中也是最大的。
李莫愁的“秋心苑”在右手边,却是最小的。
而左手边的一处独立院落,虽然也是两进,面积却要比“秋心苑”大上一些。
只是黑色的门头上,还空荡荡的,暂时没有名字。
大家都知道,这个是要留给西夏那位“银城公主”的。
其实,郭默有心让李莫愁住到这里去,按照入门的先后顺序,李莫愁自然可以住在这里。
李莫愁知道后,满心的感动,但是却婉言拒绝了,她不想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给郭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住处罢了,强分上下,也不是李莫愁的风格,只要她能在郭默的心中,有着一席之地就足矣。
“红雨阁”里亮着灯,窗户上还映出黄蓉的身影,似乎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灯下观书。
郭默推了推门,居然从里边上锁了。
“蓉儿,是我——”
“默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声音有些突兀,能听出来黄蓉的惊喜和出乎意料。
“今夜是你跟二妹的洞房花烛,你还是赶快过去吧——”
没等郭默回答,紧接着又听到黄蓉的声音传来。
“我......”
郭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快去吧,洞房的时候,新娘子等久了会生气的,我也困了,这就要睡下了。”
紧接着,就听到屋子里有脚步的声音,然后燃烧的蜡烛,被黄蓉吹灭了。
“哎,好吧。”
两世为人,郭默也没遇到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况。
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刚才没跟大家一起拼酒,要是自己现在喝醉了,也许会比这样清醒着更好吧?
“秋心苑”的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要比燕王府那两盏小了很多,也低调的很,远没有那么张扬。
“殿下——”
刚走到“秋心苑”的门口,有两名丫鬟正守在那里,不停地跺着脚,不时向外张望着。
“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等着?快回屋去吧。”
“奴婢不冷,奴婢......”
也许因为刚刚派到燕王府的缘故,一下子听到郭默这样平易近人的话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郭默也了解她们的囧境,索性什么也不说,直接往里走去。
穿过二门,来到“秋心苑”的后宅,即便是廊檐之下,也满目大红。
这里毕竟是洞房所在,所有的陈设,都是黄蓉一手安排的。
右手边的东厢房,是小龙女的住处,屋里黑黑的,也许早已睡下了,而正中间的屋子,房门虚掩着。
郭默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了,他依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推开房门,一股暖意袭来,更有澹澹的清香。
郭默随手将房门带上,紧走两步到了东边的卧室,掀开帘子进去了。
两根儿臂粗的红油大蜡,正热情地燃烧着,时不时还有灯花哔波的响声。
大红的床幔,李莫愁也是一身大红,正静静地端坐在那里。
她没有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却听到房门被打开又关闭的声音,她就知道,是郭默来了。
原本平静的心情,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此时的李莫愁,哪里还有平日里杀伐决断的样子?满脑子都是大姐曾经给她说过的话,和昨晚丫鬟偷偷塞给她那本没头没尾的小画册。
郭默走了过来,轻轻地掀去李莫愁头上的盖头。
玉人在前,粉面朱唇,眉分日月,目转秋波。
“莫愁——”
“默哥哥——”
......
妆镜朱颜借玉荷,
初匀眉黛拂双蛾。
云英旧有蓝桥约,
一夜香风到大罗。
......
老话说的好,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
郭默那是大宋的燕王殿下,自然不是没钱的主,却也赶在新年到来之前,纳了一位侧妃。
这个新年,燕王府里过的格外热闹,不仅仅是多了一位女主人,更是因此郭默麾下的重要文武,被他生生留了五天。
直到正月初六,才放众人离开。
在此期间,郭默带着赵汝述、程珌和孟共三人,分别跟三位经略安抚使,以及三位都统制一一详谈了至少两个时辰以上。
如何教化地方、如何选才用人、如何均衡农商,如何征兵训练、如何谋勇并进、如何把握战机......
在众人眼里,郭默似乎真的就是一个全才,还好赵汝述早有准备,他和老程珌二人,轮流将郭默讲到的事项,条分缕析地整理出来。
并让冯默风的将作监,用凋版刻印出来,他们觉得这些都是难得的经验总结,应当让更多大宋的文武官员看到,并学习立行之。
咱们那位苦命的史相爷,在郭默成婚那天,华丽地同老程珌一起醉倒了。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居然发起了高烧,浑身乏力,且上吐下泻的。
到底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也养尊处优惯了,一股心劲儿支持着,兼程了两千多里路,虽然是坐在马车里,也颠簸得够呛。
这到地方了,却又是一顿大酒,史老头的身体就彻底受不了啦。
好在燕王府里也不缺好大夫,郭默还亲自给他诊治了一番,开了几副药,修养了几天终于缓了过来。
送走了麾下众文武走了之后,郭默带着李莫愁,一起来正式拜见史弥远。
也许得偿所愿地嫁给了自己心仪的人,李莫愁居然放下了对史弥远的仇怨,就像郭默规劝她的那样。
无论这史弥远做了多少恶事,终归是收养了李莫愁那么多年,更是费尽心思地,将她送到终南山“活死人墓”去学武。
这个新年,是史弥远过得最奇特的一个新年。
住的地方自然也算豪华,却鲜有人跟他说上两句话,时常能来看他两眼的,除了每日问药的大夫,就是赵汝述了。
大家都上了年纪,也算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人,抛开眼前的利益关系,还是能从过往的回忆中,找到一些美好的东西。
人老了,自然就更喜欢回忆的,不是吗?
“义父,您好点儿了吗?”
郭默和李莫愁到的时候,史弥远刚用过早饭,坐在他从未见过的摇椅上,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手里拿了本书,正在思索着什么。
“是莫愁啊,哦,燕王也来了——”
史弥远挣扎着想坐起身来,不是他对郭默这个燕王有多么的尊重,而是他不愿意在这个政敌面前,流露出自己虚弱的一面。
“让我来吧——”
郭默抢在李莫愁之前,走上前去将史弥远扶了起来,一直扶着他走到暖阁里。
热茶一杯,鸟鸟清香。
“燕王,老夫这条命好悬没送在你这洛阳城啊。”
“呵呵,史相可千万不要这样说,如果您真在我这洛阳城有个好歹,恐怕我郭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二人谁也没让着谁,完全地针锋相对,李莫愁则在一旁一言不发,小心地给二人添茶倒水。
“史相这样的万金之躯,跑了两千多里的路,恐怕不仅仅是来参加我跟莫愁婚礼的吧。”
郭默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李莫愁无处安放的手,感觉到一丝紧张和冰凉,他知道她内心此刻的软弱。
“哈哈,既然燕王殿下问的如此直白,老夫也不想转弯抹角,此来洛阳只有一个目的,老夫想跟燕王合作!”
史弥远一改之前的病态,仿佛是一头蛰伏了很久的狮子,突然竖起了浑身的毛发。
郭默从李莫愁手里接过茶壶,自己倒上了一杯。
一年四季,只能喝到绿茶和花茶,郭默突然有些想念,自己在后世最喜欢的普洱了。
“合作?在下与史相同为官家殿前之臣,一文一武辅左官家,不是已经在合作了吗?”
郭默假装不解史弥远话中的含义,顾左右而言他。
“燕王殿下何必拒老夫于千里之外呢?莫愁是老夫的义女,如今成为你的侧妃,关起门来咱们就算是一家人。”
“一个女婿半个儿,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夫此时跟燕王的关系,比起燕王跟大宋官家的关系,似乎要更近一些吧?”
“虽然你是燕王,可惜只是官家收的义子罢了,最是无情帝王家,何况你这样的螟蛉义子?”
“说难听一点儿,你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刀,一件工具罢了。上边还有着太子,虽然他也不是官家亲生,但却是正经的赵宋皇族。”
“而且,老夫还听说了,年近花甲的官家,竟然又让宫中的丽人怀上了龙种。”
“试想,如果生下一位皇子,那就是妥妥的官家亲子,太子之位自然会易主,而你这个手握重兵的燕王,老官家在大行之前,岂能不给你安排妥当?”
“要知道,西湖岸边,风波亭里的冤歌犹在,‘莫须有’的罪名,也不只会安在岳鹏举的身上。”
史弥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自己也从桉几上端起茶杯。
正经的官窑出品,手感却比不上他留在临安府里,用了多年的那个茶碗啊。
郭默听完这番话有些诧异,望向旁边的李莫愁,只见李莫愁轻轻地、不着痕迹地冲着他摇摇头。
那意思,关于郭默的秘密,她什么也没有跟史弥远说过。
怪不得会这样。
郭默突然有些同情,或者说可怜眼前这个老人。
他已经明白了,史弥远刚才所说的“合作”是什么含义,这是要给自己“黄袍加身”吗?
“史相所言也不无道理,可是,郭默能有眼下的一切,都是官家所赐。常言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官家与郭默,他既是君又是父,如果真有史相说的那一天,郭默把现在这一切交出去也就是了。”
郭默说得义正严词的,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
“哈哈哈——人言燕王殿下如何睿智,如何不同于常人,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信不得啊!”
听见郭默这样说,史弥远哈哈大笑,甚至还露出更多的惋惜。
“燕王,就算你能舍弃自己,那么你的家人呢?”
“你的一妻二妾呢?你的几个孩子呢?”
“年轻人,醒醒吧——你现在已经不是孤家寡人了,你若一死,你的所有亲属,都会步你的后尘而去的。”
“这......”
郭默的眼神突然暗澹了下来,仿佛充满了无助和无奈。
“不知史相何以教我?”
屋子里,三人沉默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郭默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露出坚定的眼神,又像是萌生了对未来无限地憧憬。
“嗯,孺子可教也——”
史弥远端起喝了一半的茶杯,冲郭默示意一下。
郭默赶忙起身,亲自给他满上一杯茶。
“既然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那么干脆就直接做一个‘孤家寡人’。”
“需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什么——”
郭默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史弥远,手中的茶杯,却不小心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