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上午,炎奴又练光了一身真气。
他伤势已然好了一半,表面虽然狰狞恐怖,但内在的伤势几乎痊愈。
不过吊了一天,他感觉肚饿,眼睛直勾勾盯着路边的野草。
这时有一名路过的武者,炎奴连忙喊道:“大叔,能不能给我点吃的?多谢了。”
路过武者愣了:我跟你很熟吗?
一个被鞭挞快死的贱民,示众三日就是不要他活命的,竟然还找自己讨吃的?简直可笑!
“哈哈哈,大傻子,你是不是想吃断头饭?”
炎奴没听说过断头饭,反问道:“断头饭比草好吃吗?”
“草?你还吃草?”路过武者大笑。
炎奴点头道:“我太饿了……”
路过武者也是起了玩心,要逗傻子,见路边有草,随手拔了几根,塞进炎奴嘴巴。
“来来来,我请你吃草!”
怎料炎奴大口咀嚼,好似吃得满嘴香:“多谢大叔,还有没有?”
“……”路过武者错愕片刻,歪嘴一笑:“真是饿死鬼,什么都吃!”
“要吃草是吧!有的是!我给你吃!吃死你!”
他又找了些草,一把一把往炎奴嘴里塞,逼他咽下去。
“不!不要!”
洪叔正好与管事走来,见到炎奴在被人往嘴里塞草,洪叔连忙扑上来抱住武者的腿。
“炎奴,快吐出来!”
“吐什么吐,都给我吃了!”廖管事笑着下令。
“管事!你不能这样啊!你答应我的,只要炎奴知错你就饶他一命的。”洪叔在一旁急切道。
廖管事没理他,只是呵呵一声:“炎奴儿,真没想到你还活着啊,命真大……来,不准吐,都给我咽下去!”
“好!”炎奴很是听话,咀嚼几下全给咽了。
“哈哈哈哈!继续!”廖管事见炎奴乖乖吃草,不禁大笑,然后挥手让人继续喂草。
人吃一点草不一定会死,但吃一肚子草,肯定会死。
大把大把的草往炎奴嘴里塞,他来者不拒,全给吃了。
炎奴到后面干脆不咀嚼了,囫囵就往下干咽。
“来吃,咽下去!还有!有的是!”
“你吃一肚子草,也算是个饱死鬼。”
路过武者疯狂喂草,炎奴那叫一个大快朵颐。
“别……”洪叔哭丧着脸,他昨晚让炎奴今天服软讨好,没想到炎奴真的听话……但却是以这种方式。
也不能什么都听啊,傻小子,吃一肚子草,人还能活么!
只能想着,赶紧求管事放人,然后看能不能呕吐出来吧。
洪叔抹了抹眼泪,说道:“廖管事,草也吃了,您就发发慈悲,放了他吧。”
“放了?”廖管事俯身看着他:“我可没答应你……只是过来看看他死没死而已。”
“什么!”洪叔终于怒不可遏:“你……你为什么如此狠毒!他只是个痴儿!”
“我狠毒?”廖管事冷声道:“这天下到处是妖魔,出了城,走不出五十里就得喂妖怪!”
“前日堡中已有人被妖怪吃了,昨夜又有人失踪!”
“真正狠毒的是妖怪!是胡蛮!”
“要没有他们,这天下安宁,我又岂会在这破坞堡中,终日管理你们一群贱民?”
“你一个个都不省心,以为我让你们天天拼命蓄水、冶兵是为了什么?胡蛮就要来了!”
“秃发氏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济水一战,晋军大败!如今青州门户大开,天下兴亡尽在我等豪族手中!你们能够安身立命,得一夕安寝已是万幸!也敢说我狠毒?”
洪叔被廖管事一通狂喷,已是晕晕乎乎。
他哪里懂什么天下兴亡,但却也知道外面兵荒马乱。百姓只能躲在这里,依附于豪族,才能活下去。
炎奴已经吃了一肚子草,活不了了,他又何必再惹贵人不高兴?
于是洪叔颤颤巍巍着,不敢反驳一言。
然而炎奴在一旁,听到济水之战,眼睛一亮,无比期盼地问道:“管事!管事!济水之战,我阿翁他活下来了吗?”
“是不是快回来了?”
炎奴想着阿翁从军归来,他就开心。但是昨晚沉乐陵说的话,还是让他有些难受,于是见管事提起济水之战,他就连忙追问。
不过,廖管事哪知道他阿翁是谁?
“啊?什么东西?什么你阿翁?”
洪叔颓丧着脸,知道炎奴活不成了,便说道:“他阿翁,是去年底,堡主送出去支援青州刺史的那支乡勇军之一。”
“哈?啊哈哈哈!”廖管事错愕,随后哈哈大笑!
“那群白发兵,不早就死了吗?”
他的大笑,让炎奴笑容僵硬。
廖管事嘲弄地看着炎奴:“你竟然还在等?白发兵刚送过去的时候,就被苟稀拿去送死了!”
“各家豪族的兵,都死在了济水以北,正是靠着拿这些兵去送,苟稀才能安然逃到南岸,且有时间烧掉所有船只……”
说到这,廖管事有些愤愤然滴咕:“苟稀那狗东西,是真废物,据险而守,二十万大军打不赢人家三万!还有脸妖言惑众!真要是一个人能斩万军,胡蛮早就横扫天下了!”
炎奴难以置信,大喊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跟洪叔不是这么说的!”
“嗯?”廖管事斜眼看向洪叔。
“对不起……炎奴,叔骗了你,就不该跟你说什么够数了就有消息……都是叔的错,是叔害了你。”洪叔低着头,非常后悔。
他为了隐瞒一个消息,撒了一个谎,弄到如今的局面。本以为定量啥的一辈子不可能达标,结果偏偏炎奴是痴儿,硬给做到了。
此时此刻,炎奴圆瞪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廖管事。
“死了,就再也不能吃,再也不能笑,再也不能思念,再也不能保护所爱的人……”
他脑海中盘亘着阿翁的音容,这就是他所爱的人。
从他记事起,就跟着阿翁,是阿翁带着他耕耘,带着他守护,带着他流浪,带着他回家……教他道理,教他活着。
纵然他们拼命地干活,也没有一天好日子,但阿翁总说,苦一苦很快过去,明年都会好起来。
他们等过了义军,等过了官府,等过了朝廷,等过了世家,等过了仙人……无论是怎样的痛苦,他都报之以微笑。
只要有阿翁在,炎奴愿意一直等下去!
但现实总是不允许。
“伊……”忽然他张开嘴,用一种傻笑的表情,呜咽起来。
这莫名其妙的一笑,笑得廖管事心里发毛:“疯了?”
洪叔也茫然地看着炎奴。
此刻的炎奴双眼通红,笑声中夹杂着哭呛。
他记得阿翁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到时候你不要哭,要勇敢坚强地活下去。
炎奴也始终记得,阿翁最喜欢他的笑容。
所以炎奴大张着嘴,拼命地想要笑。他要让阿翁听到,他要让阿翁看到。
然而,过去那随随便便,哪怕是打到濒死就能绽放的灿烂笑容,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越笑不出来,就越急。
他保持着咧嘴笑的姿态,喉咙里,只能挤出僵硬的哭声:“伊伊……伊伊……”
洪叔颤声道:“管事,你给炎奴一个痛快吧。”
“吵死了,杀了他!”廖管事之所以这么针对炎奴,就是最烦他爱笑。
他们这群豪族都整天愁眉苦脸,压力极大,炎奴一个贱民,凭什么天天笑得那么幸福?
此刻一声令下,一名武者拔刀就斩。
“噗!”武者的钢刀剁在了炎奴脖子上。
炎奴脖子一歪,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武者惊愕地看着刀锋,他没想到这刀会砍不下去!这可是脖子啊,怎么架住了?
准确地说,是被伤口架住了!
毕竟炎奴浑身都是被鞭子抽打得皮开肉绽的血痕。
以至于这一刀下去,发出了貌似钝刀子捶肉的声音。
“你干什么?架脖子上好看啊?快杀了他啊!”廖管事催促道。
武者咽了口唾沫,换个角度又砍了一刀,还是砍不动!
这下子廖管事也瞧出不对,金刚不坏?
与此同时,炎奴止住呜咽。
“我不会再等了。”他死死盯着廖管事,双目赤红,好像已经没有值得他等待的人了。
廖管事看着眼眸赤红如要喷火般的炎奴,惊得浑身一颤。
“冬!”忽然一声巨响。
炎奴的右手臂,向前勐地一挥!
锁链绷直,带动的锁链与铁柱连接处发出巨响。
然后炎奴收回手臂,向后蓄力,一阵哗啦啦响动后,又勐然击出!
“冬!”这一次的巨响更大!连耸立的铁柱子都振动了!
然后是第三下、第四下……太快!太重!炎奴在拼命挥拳,不,准确地说是抡大锤!
真气灌注于外物激发劲道的法子……他只懂得这一招!
一锤!两锤!三锤!四锤!
“冬!冬!冬!冬!”
一锤重于一锤,一声比一声响!如同敲击在心头!铁柱与锁链的连接处,已然不堪重负!
廖管事惊骇地连连退后,远处的武者听到巨响也在纷纷赶来。
“怎么可能?他如何有这么大力气!他不是应该快死了吗?”
谁也没想到,看似濒死的炎奴,还有这么大的劲道,这么浑厚的真气!
那他之前为何不用?还要挨上两百鞭子?一直以来炎奴都是个任人欺负而不知的傻子,却没曾想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殊不知炎奴始终记得阿翁的话:若是他们打你骂你,千万不要还手,但如果要杀你……你一定要跑!谁挡你就杀谁!
直到此刻,炎奴终于痛失了对这里的全部依恋。
“啊!”他咆孝着,全身肌肉紧绷,血脉喷张!
体内的锤子真气,奔涌沸腾,连带着璇玑、华盖二窍中的气旋,也在疯狂旋转!
两种真气,一齐发力,只听到一声轰鸣巨响。
“彭!”
锁链终于被他扯断!
炎奴挥舞着右臂拷着的锁链,抡圆了胳膊,狠狠砸在左边的铁柱上。
“梆!”
锁链为精钢所制,但是立柱不是,茶山堡也没那么浪费,在刑场上立纯精钢的柱子。
这一击如重锤,狠狠砸碎了锁链与铁柱的连接处。
炎奴挣开了枷锁!
他迈步向前,手腕上依旧套着两条六尺长的锁链!在地上拖着!
“快!快拦住他!”
此刻刑场,已经被上百名武者包围!
廖管事惊悚地退到人群中,他虽然也有些精妙功夫在身,但毕竟没怎么实战过,而此刻炎奴的气势太过恐怖!
炎奴如个血人儿,穿着一条破裤子,赤着脚每一步都能踏出血印。
他环顾四周,自己已经身陷重围。
“莫要挡我……”炎奴一字一顿,认认真真。
然而回应他的是:“杀!”
一个个武者,劲气勃发,刀势浑重,从四面八方袭来。
炎奴当即腾身而起,双臂挥舞锁链,横扫周身,发出风雷之音!
“叮叮叮!”
“噗噗噗!”
各种金石交击声,各种血肉碰撞声。
锁链六尺之内,磕着就死,擦着就飞!
炎奴丝毫不吝啬真气,一出手就是全力,没有任何招式套路,也根本不知轻重!全然只是一个字,砸!
砸个稀巴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