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牧之提出要去半山腰上的寺庙探探的时候,丁嶋安和涂君房就在雾蒙蒙的森林当中生起了一把篝火。
“两天没吃东西了。”丁嶋安解释道,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剥了皮的兔子和去了鳞片的河鱼。
“之前没心情吃。”涂君房有些不好意思道:“解毒粉能给留一点么?万一又中毒就糟糕了。”
唐牧之看了看远处被拴在庙门上可怜巴巴的象姑娘,他索性找了个干燥些的地方坐下。
“给我的狗留个兔头,我要吃兔腿。”
“小意思。”丁嶋安掏出一个十分现代的黄色绢布,上面用红色的线绣着:“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他从这其中掏出几张黄色的符纸丢在火堆当中,在唐牧之的感觉中,火焰中传出一股温热的炁瞬间便将食物包裹住均匀受热,天空中淅淅沥沥的雨水还未触碰到食物表面便直接蒸发。
唐牧之还有些好奇,心道这丁嶋安果然和道门关系不浅,刚刚那绢布上所绣正是《渡人经》(《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中的名句。“这是什么符?”唐牧之问道。他孤陋寡闻,虽然观阅过那本《茅山符箓秘法》,知道道门多符箓,但似乎没有见过什么具备加热点火的符咒。
涂君房解释道:“你不清楚这个符箓也是正常的,这符箓出自神霄派的一个小分支,一脉单传……当然,老丁不是那个传承者,只是同那家有些渊源而已,这‘汪师符’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
夜晚坐在篝火旁边,火光闪动,众人的面孔也忽明忽暗,丁嶋安一边烤的兔子冒油,一边面无表情地凝视兔子,他补充道:“这个‘汪师’指的是唐朝的汪子华,在南岳祝融锋下修道九年,后来被‘二仙奶奶’传道飞升了……他没修道之前还有个同学叫颜真卿。”
唐牧之点点头,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符箓还源于火师汪真君这等飞升之人,据说这个汪子华还是阐教祖师,这些唐牧之也不大清楚啦,他又不是道门的人。
至于这个“二仙奶奶”的名头就更大了,这位神仙名叫魏华存,就是她开创了上清派,写下了《黄庭经》等着作……人们也称她“魏夫人”。
不一会,兔子烤好了,涂君房接过兔肉,居然从怀里掏出一瓶红酒,向唐牧之和丁嶋安两人说这是从洋人手里抢来的,而后独自痛饮一番,看得唐牧之好生羡慕。
酒饱饭足自然到了干正事的时候,兔肉上面没有致幻的毒药,唐牧之正要疾步向前山的庙宇,丁嶋安却在身后叫住他。
“牧之。”
唐牧之转头向他看去,丁嶋安凝视着他,眼神中爆发出强烈的战意。
“我们来切磋一场吧……就现在,就在这里!”
丁嶋安侧身面向唐牧之,已经做好战斗的架势。“一直没告诉你,我对你的先天异能很感兴趣啊……有件事我做得不怎么厚道,你留在陆家的时候,我特地调查了一段时间——你身为唐门内门弟子,却是在去年年末才正式加入的唐门。”
丁嶋安伫立在原地不再动弹,一股微弱的炁浪自他脚下传导向四周,“炼炁没有多久吧?你的身体素质就是很多内功高手都比不上,这一点可是让我尤为在意啊……上次在陆家没有机会,这下还请赐教!”
浅紫色的雨水低落在三人身上,自丁嶋安身上发出一股坚毅挺拔的气势,他在唐牧之身前踱步,每一步的距离都是分毫不差,他的眼神不离开唐牧之的双手,唐牧之也时刻注意着他的步子。
丁嶋安的步法不单单是速度极快无比,更使人恐惧的是那种泰山压顶也不会改变的节奏,他的步伐奔如脱缰的野马生机勃勃,闪如腾飞的蛟龙般不可捉摸。
唐牧之此时却无心同他切磋,他仔细想了想,就明白这些情报多半是毕渊告诉他的,而且看丁嶋安这样子,恐怕自己身体运行大周天已达炼炁化神的事情他也知道了。
如果丁嶋安只是胜负心或是好奇心太强,唐牧之一定会劝他把“六心”收一收,将来脱了鞋子淌河水,挂印回望,见证武道至高境界也更容易,但丁嶋安的问题更加复杂,他是人如其名,像是一座被困在海上的孤岛一般,缺乏安全感,同时他也是一个相较那如虎等人更加纯粹的武痴,本性如此,劝没用,现在只能拖延拖延。
“嘿……这个,丁兄,现在正事要紧,这次事情结束之后,欢迎你来我们唐门做客啊。”
虽然唐牧之作为一个刺客还保留有不少切磋交流的手段,但要是和丁嶋安交手的话,两人各挂点彩再正常不过了,现在还是把那些蛊师解决掉要紧。
丁嶋安身形一滞,沉默了片刻,终于点点头,将架势撤掉,而后他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包在右拳上,左手大拇指按在右手虎口上,右手大拇指按在左手大拇指上向唐牧之行了个抱拳礼。
现在的他还没有加入全性,切磋交流也要对方同意才是,否则就是故意跟人家过不去,拉仇恨呢。
之前就是这样他得罪了不少江湖好汉,现在很多地方搞的是寸步难行……不过这都是他自觉可以付起的代价。
而且这件事情也不是没门儿,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完事之后去唐门拜拜山门,见识一番。
涂君房心中微微有些遗憾,他还是十分好奇为什么唐牧之的三尸没有被勾出来,说不定是暂时压制住了,但一打架就会放出来。
三人快步奔向那处庙宇,象姑娘老远见到唐牧之来了,十分兴奋地汪汪叫起来。
“我来给它解开绳子吧,细犬在这地方好像还没见过。”涂君房乃是动物之友,大刺刺地伸手就要解开拴狗绳。
“等等。”唐牧之先用肉眼神通观察一番,确认象姑娘的生命磁场没有异常,这才放开它。
蛊师的手段千变万化,唐牧之也是不得不防,他估计现在天空降下这致幻的毒雨也和这伙蛊师少不了干系。
“这些蛊大概是蛊盅养出来的……”唐牧之思索到,蛊盅是清河村圣器,是用来辅助炼蛊的法宝,或许敌人就是通过蛊盅炼制出各种奇异的蛊虫来对付他们。
确认无误后,涂君房放开象姑娘,不停地抚它的狗头,问道:“你出生入死还带条狗啊?”
唐牧之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这是我一个同伴的,她是禽兽师。”
将烤好的兔头饱餐一顿之后,象姑娘对着庙门狂吠不止,说什么就是不肯进去。
此时唐牧之三人刚刚打开庙门,庙里发散着一股霉味——这样说不太准确,大概就是祠堂义庄里才有的一股特殊的味道,源头不明。
古庙的外墙是用那种灰白水泥砖头砌成的,想来是新建的庙宇,但或许是因为这里空气潮湿,时常伴有大雨,灰白的外墙已经显得破旧不堪,三人趁着夜色细细观看,发现有些墙面上还刻着字!
“丙舍傍启甲帐对楹肆延设席鼓瑟吹笙升阶纳陛弁转疑星——这好像是《千字文》啊?”唐牧之奇怪道。
《千字文》就是南北朝时期一个叫周兴嗣的人编纂的韵文,正好一千个字,是传统蒙学的三大读物之一。
刚刚那段话——丙舍旁启,甲帐对楹。肆延设席,鼓瑟吹笙。升阶纳陛,弁转疑星。就是一段形容宫殿富丽堂皇,官吏们推杯换盏的句子,在缅国边境上见到这些字,倒是十分奇特。
“这里也有字。”涂君房向二人示意一番,这些字迹都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篆刻得不那么好看,但是十分清晰,也刻得很深,周围还有烟熏过的痕迹。
“阿难。人身难得。于三宝中信敬尊重亦难可得。得闻世尊药师琉璃光如来名号复难于是。阿难。彼药师琉璃光如来无量菩萨行。无量善巧方便。无量广大愿。我若一劫若一劫余而广说者……”唐牧之仔细回忆了一阵,笃定道:“这又是《药师经》,赞颂药师佛的经典。”
后续三人都在墙壁上找到不少文字,这些文字的内容繁多复杂,出处甚多,除了佛经道藏等传统文章以外,还有香江作家的小说片段等等,像是某人信手刻上去的,没什么实际意义。
“浪费时间。”涂君房不满道。
这里的文字唐牧之和丁嶋安两人大多认识,倒是他这个传统道门出身的弟子除了自己祖师张君房的《云笈七签》等着作背的滚瓜烂熟,连《清河内传》他都没读过,更别说那些偏门的佛经了;而唐牧之和丁嶋安,一个刺客,一个武痴,这两人倒是涉及宽泛,什么东西都能说上出处。
“涉猎挺广的,就是字难看了些。”唐牧之无情吐槽道。
这辈子他没事做的时候,就是写写画画。练书法他钟爱“瘦金体”,练画画他尤其爱画马,去年在陆家品味了不少名人书画,一段时间下来还算长了几分眼界。
“进去吧。”丁嶋安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或者炁光看这些东西还真有些废眼睛。
唐牧之推开内门,这个寺庙果然处处透露着古怪,既没有坐北朝南的布局,大殿当中也没有佛像,周围尽是些花花绿绿模湖不清的壁画,只有一副稍微清楚些,像是“大黑天”的形象,六臂三目,四面八方的墙壁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灰,空旷冷寂。
更加奇特的是,整个大殿里空无一物,偏偏中间立着一口红褐色的大棺材,足足有四米多高,上面没有凋刻任何东西,就这么硬生生挡在推开门的三人面前。
庙顶的瓦片破碎不堪,外面的雨滴在圆木横梁上分成两股,留下来浇在棺材顶上,这大棺材的漆似乎还未风干完毕,地上尽是一滩红色的液体,像是新鲜血液一样。
得益于夜视的功能,唐牧之将这一切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丁嶋安和涂君房没注意到细节,亦看不到大黑天壁画藏匿在棺材后面瞪着眼睛是何等恐怖景象。
刚踩上正殿的泥地,丁嶋安便发觉了不对,他戴着手套就在大棺材前面湿润的泥地上刨了一阵,不一会便裸露出一块结实的石砖,轻轻敲击还发出清脆的响——这下面果然有个密室一般的房间,这里是空心的!
“棺材要不要打开看看?”涂君房问道。
“还是看看吧。”唐牧之捂住鼻子,他知道这里的“霉味”是从哪里来的了。
涂君房一手扣住棺材侧面(邦页),右脚抵在棺材下面,手脚同时发力,这红漆棺材便这样被他斜着放了下来!
砰!
后棺材板狠狠砸在画有“大黑天”壁画的墙面上,发出一声巨响,壁画的下半部完全被挡住,微弱的月光照进来,“大黑天”那怒目圆瞪的黑脸便显露出来,整个布局看上去像是魁梧的大黑天将这口棺材支撑住了一般,十分诡异。若是普通人在三更半夜看到这般场景定要吓得魂飞魄散。
棺材向后倒下去的时候险些将下面的红水溅到唐牧之身上,他此刻站在殿外观望。
由于涂君房的暴力操作,这长达四米的楠木棺材都有些不堪重负,红褐色的盖顶便直接滑了下来!
唐牧之看到丁嶋安不知何时双手已经结了手印——他的双手十根手指扣紧,食指并作相接,作独钻印;他的口中还振振有词:“飞花落叶、虚怀若谷!千般烦忧、才下心头!即展眉头、灵台清幽!心无挂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水流心不惊、云在意具迟!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
“‘临’字手印?这个也是法术吗?”唐牧之在这种时候往往不去关注棺材的开阖之类的事情,而是喜欢观察这种情况下其他人的反应,果然,丁嶋安又展现出了别的东西。
抱朴子曰:“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丁嶋安所用便是指诀中的“临”字诀,具体什么作用唐牧之不清楚,不过根据《抱朴子内篇》所言,这东西就是能够辟邪么,现在用上很合适。
而后唐牧之向棺材中望了一眼,马伟杰正瞪着血红的双目看向他们,和上面大黑天的眼睛相衬,让周围的阴风又冷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