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风是梁国皇宫里有数的几个大太监之一。
作为自梁太祖建元十六年入宫,从六岁开始修炼【天人化生术】,先后伺候过六位皇帝,如今四百三十二岁依然生活在皇宫里的余风,堪称大梁祖传的太监。
在四百年的风风雨雨里,余风曾得到过皇帝的宠幸,一时风光无二,也曾被排斥在权力圈外备受冷落,一辈子见过不知多少权力争斗和皇宫中的阴暗血腥。
在宫里拥有高阶修为的四个中常侍中,他的修为不是最高的,如今也不是最有权势的,但却是最善于审时度势活得最久的。
所以在此次皇帝重伤而归,抛出这个无人想接,征辟太傅上任的苦差事后,他主动站了出来,想要跑到海州躲避接下来必然会发生的争诸之祸。
作为每次皇位更迭都会上演一次的戏码,已经经历过五次的余风,实在太熟悉其中的波澜诡谲与血腥残酷了。
皇帝在位时,天子神位和皇帝王位赋予君主的力量,能压下国内一切反对的声音,可在皇帝驾崩后太子即位前,一国神器无人主持的这段时间里。
皇帝生前定下的太子,未必能击败所有的对手,成为最后的赢家。
在获得龙气加身后,虽然皇帝只有百来年寿命,但皇后可没有这样的寿命限制,那大梁身为高阶修士的多位前朝皇后都去了哪呢?都是寿尽而亡吗?
在一国国力的充盈供养下,大梁皇宫里一共出现过十一位中常侍,那些短命太监都是怎么死的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新皇登基时朝堂上都会发生一次洗牌,甚至一个皇帝秉政的短短几十年里就会发生数次罢黜、告老、获罪、灭族等形式的清洗。
这样的风波躲得多了,余风早已养成了能远离风波中心就出京避祸,被迫居于宫内时就紧守规矩的本能。
这次虽然好奇为何皇帝要在重伤之下,下旨将一个没听过名字的陌生高手拉进争储漩涡,但余风也不在意,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出宫避祸的名头罢了。
只要能在海州借故拖延一段时间,等皇帝驾崩,再等新皇继位,他就会重新回京,向新皇帝献上自己的忠诚。
余风一直很清楚,自己应该忠于的是能最终登上皇帝这个位置的胜利者,做个锦上添花之人,可比雪中送炭之人要安全的多。
他看着龙车旁的杜康,只觉得此人相貌英武,周身逸散着如同实质的龙威,如此修为放在海州自然不俗,可放在京城就不值一提了,也不知皇帝授予他太傅之职有何深意?
余风的美目,先是从上到下,后又从下到上,在杜康身上一点点扫过,在将这个人的样子印在眼里后,露齿轻笑道。
“杜太傅,您的岛屿已近在眼前,我在京城时就听闻桃花岛上风光甚佳,可否邀余风上岛一叙呢?”
天人们都是美人,余风练成清净微妙天人法身后已与真正的天人无异,此番笑起来别有一番勾人的风情。
即便杜康这种遍阅世间美色之人见之,也忍不住将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刹那。
杜康这桃花岛才开荒不过一年的时间,余风说的听闻已久自然是客气话,杜康也不在意,而是顺势说道。
“我也久闻天人身具火、金、青、赤、白、黄、黑等七种身色光明,所经之处又有天乐奏响,天花乱坠,天香弥漫。
法身亦非皮肉筋脉脂血髓骨等凡俗污秽之躯,可随意变化出诸般色相,尽显天人清净之妙。
天人出行时的诸般排场一向热闹,如今可能让杜某开开眼界?”
“既是邀太傅出山入仕,余风便代表着朝廷的颜面,又岂会吝啬排场。”
余风温婉一笑,从龙车中走了出来。
一双清澈的双眸点缀在玉盘似的脸蛋上,头扎飞仙髻,多余的黑发随意披肩,肩上披着彩色的帛条,更衬托的他气质超凡脱俗。
耳饰银环,颈佩项圈,上身着金丝束胸,臂戴金钏,手腕戴玉镯,束胸上垂下一条璎珞装饰,将肚脐遮盖,下身穿一件遮不住双脚的绣花金色长裙,雪白的脚腕系一根红色线绳……
七种身色光明在余风法身上放射,如兰似麝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灵气凝结成的各色花朵从天空中如雨而落,余风只是简单地端坐原地,就是一副天女妙微清净之相。
龙车在空中飞驰奔腾,在沿途洒下漫天花瓣,引得海水中的大量妖怪与凡鱼相互争食,在海面上留下一条混乱的血腥之路。
眼看双方已经飞入桃花岛的领空,杜康伸手指向岛屿中央的宫殿,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
“没想到刑天洞天中一面之缘,竟能得陛下如此厚爱,专门遣天使降临相请,赐太傅高位,杜某不胜惶恐。
还请天使先降临鄙岛,我们再详谈此事。”
“客随主便,便依太傅所言。”
五条妖龙的身体在天空中蜿蜒,龙魁木车轮碾压在虚空中,留下两道久久不散的车辇印……
天花洒落在岛上森林里,花朵如果落到地上,就直接扎根其中继续生长,若是碰触到森林的草木,就直接融合在不同品种的树木上盛开。
一时间,百花盛放,灵光铺展,岛上的草木长势更加繁盛了。
【天人化生,万物滋长】:造化者,阴阳之枢机,诸气之变化也,天人有繁育生机,生残补缺之能。
龙车很快到了桃花岛中心的山脉处,在午时辉煌的阳光下,连绵的水晶山峰反射着溢彩的流光,恢弘的宫殿群坐落在山巅,在光辉中显现出万千气象,如同一座神灵居所。
在每个被削平的峰头上,都有一个小型的宫殿群,尽显奢华和壮丽,杜康没有在其中停留,而是选择降落在了最中心那座大殿前的广场上。
宽阔的广场停下五条龙后也不显得拥挤,余风从车上以天女之姿飞下,落在杜康面前目露揶揄之光说道。
“此岛甚大,宫阙也修的甚是宏伟,但余风沿途走来,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能看得出来,杜太傅是个喜欢清净之人啊。”
杜康原本准备跑路,整个桃花岛的近百万人口,已经被书道人用一晚的时间收到福地里去了,自然显得清净。
“这点余常事可猜错了,你看这恢弘的宫殿,就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喜好奢华之人,好华服,好美酒,好珍馐……更好美人。”
杜康看向余风的目光火热,伸手就要去拉别人的手腕,却被化光而遁轻易躲过了。
下一刻,余风就出现在万妖宝殿最上方的台阶上,举止端庄,如同一尊凛然不可侵犯的天女,正色道。
“我可是宫里的人,宫里的人就是皇上的人,还请太傅自重。”
杜康看着余风果露的香肩,藕白色的胳膊,水蛇一样的腰肢和粉白色的小脚,这套诱惑十足的装扮,对这个大梁祖传宦官的话深表怀疑。
如果梁国的宦官都长成这个样子的话,也难怪大梁后宫中,常常会传出宦官与后宫争宠的传言。
如果不是余风实力太弱,加之高估了杜康心癖的话,杜康都有点怀疑这是一出美人计,皇帝想通过余风把干戚两件神兵骗过来。
但看余风如今的表现,似乎皇帝没有和余风说过干戚两件神兵之事。
以帝王谁都不相信的心性,派遣手下办事却不告知的事件的本质,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如果杜康是皇帝的话,他会在死之前留下一道只有皇帝才能打开的遗诏,只将这个消息留给下一位皇帝,并且尽可能的让神兵持有者留在大梁,最好是骗到京城来,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派人来传旨授官,就是皇帝在死前的一次尝试。
皇帝也无法预测杜康会不会因为利欲熏心而留下来,这只是一步闲棋,明知大概率不会成功,但是万一走成的话,就是两件超品神兵的丰厚回报。
在杜康心中,瞬间整理出这样一条逻辑链,也只有这个逻辑才能解释的通,皇帝重伤之下授予自己太傅之职的行为。
心中有底,杜康瞬间就确定了对余风的态度。
“是我失礼了,竟然一时被余常侍的色相迷了心智,还请余常侍不要见怪。”
杜康拍拍手,万妖宝殿二十丈高的大门立刻洞开,两排极具特色的侍女从中鱼贯而出,一起恭迎客人们的到来。
侍女们不仅容貌皆是上等,她们的耳朵、童孔、犬齿、尾巴也都带有猫、兔、犬、狐、豹、虎……的妖怪特征,这些妖侍的青春与活力,让过于肃穆的大殿都不禁沾染上了一份明艳的气息。
留守的书道人就藏身于山腹之中,这些原本被收进福地里的妖侍,是刚刚被放出来招待客人的。
“之前便说过了,我是个喜好奢华之人,桃花岛的景色甚美,别有一分不同于衍州的风光;碧波海的海妖也极为鲜美,即便生食蘸酱食用起来都极有风味;荒蛮之地的美人也是别具风情,有她们陪伴,可以放松身心……”
“余常侍今日奔波数万里,想必已是舟车劳顿,不如先在陋室中稍事歇息养气,在良辰美景中养神,等神完气足之后,再例行公务如何?”
对于要不要接下太傅之位,要不要留在梁国,杜康心中已经已经有了计较。
但在决定去留之前,杜康还有一件事情要办,所以选择了拖延领旨的时间。
杜康原以为这会引起余风的不满,却不想这个提议正中余风的下怀,他的脸色马上由阴转阳笑道。
“太傅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自古征辟都是君择臣,臣亦择君。
陛下在圣旨中并未提及就职的时间,想来也是给了太傅考虑的时间,太傅可慢慢决定,余风并不着急。”
紧接着,余风就在一位位端着一盘盘灵食的妖侍簇拥下,向着各峰头间诸宫以山嵴上开凿的连接山道走去,竟然真的欣赏起了风景。
京城内高手如云,余风在宫里也需要活得小心翼翼,此番离京天高皇帝远,终于能好好的放松放松了。
藏身在震岳道人影子中的鸦道人立刻飞出,悄然融入到队列中一名妖侍的影子里,近距离监视起这个奇怪的宦官。
“这个宦官似乎并不着急于完成自己的任务,这一点很奇怪,要拿下他一审究竟吗?
算了,在我的监视中,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一个活着的中常侍可要比一个答桉更加有用。
这个世界终究是靠实力说话的,一个普通的高阶还没有暗算我的资格。”
不过,在看着余风远远离去,诱惑摇曳的天人身姿时,杜康还是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宦官还是算了,有机会还是尝尝真正天人的味道吧。
在留守桃花岛的几个月里,书道人虽然忙于写书,但也尝试过金鳞交人一族的滋味了,确实不同于俗物。
比交人更加少见的天人,应该更加不同凡响吧。”
脑子里想着美色,杜康转身走进了万妖宝殿中,任凭身后的大门轰然关闭。
……
甲龙之躯以山为水,顺着水晶色的山体,游动到了桃花岛地下深处的一个地穴中。
头顶肉髻、脑后缠绕着七条青龙和巨大愿力轮的书道人,正一边在《神魔释厄传》中奋笔勤书着,一边等待着震岳道人的到来。
龙躯落在不算宽大的地穴里,很快调整体型变化成了一条十几丈长的小龙,不需要与书道人交流,直接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昂——
震岳道人紧闭双目,随着低沉的龙吟声在地穴内响彻,通过冥冥中血脉、气运和命运的连接,感受到自己的意志飞速跨越千山万水,与一个冰冷的意志连接在一起。
“雪儿,我是你的石头哥哥啊……”
杜康虽然名义上被碧波龙族休了,但龙王和龙夫的关系,是除非一人身死或者由青龙妖圣亲自出手解除,否则永远无法斩断的,他自然还能联系到自己的老婆。
所谓有事小甜甜,无事旧日妻,杜康这么功利的人找雪儿当然是有事的。
皇帝重伤的消息,最初来自于无叶在地狱中的主动吐露,之后又经过余风狂奔数万里颁旨的事件后,杜康已基本相信了这件事。
但杜康从来都是一个稳健的人,他想要通过碧波龙宫的消息渠道,再三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