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心人的刻意掩盖下,亚伦帝国安东尼·腓特烈三世皇帝陛下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个星期不到,就传遍了大陆诸国的每一家酒馆和每一处集会所。
这位皇帝陛下的声望确实不高,死亡的方式又是如此悲惨和暧昧。人们隔着装满冻麦酒和发酵果汁的杯子彼此点头,悄声议论,露出充满挪揄的笑容,就连一些理应恪守信仰的神职人员都忍不住加入议论。
议论的主角除了不幸的安东尼·腓特烈皇帝陛下之外,当然还有传言中美艳无比的冰雪美人——尤吕尔伯爵夫人,以及伯爵夫人那位神秘的情人。
能够出入宫廷如入无人之境,手持利刃终结一位皇帝陛下性命的强者,给予再多的揣测也不算过分。在人们的议论之中,神秘情人的形象从颇具贵族气质的小白脸逐渐演变成沉默寡言、目光阴沉、颇具威慑气度的中年壮汉,腰间还悬挂着一把具有强大魔力的邪恶利剑。
正在丘陵和旷野之中艰难跋涉的汉革雷当然没有听到这些流言,不过即使听到了,他也只能一笑置之。为了甩脱可能出现的追兵,逃离皇宫之后,汉革雷根本没有任何迟疑,就靠着说唱人奥洛克一些很不靠谱的描述,迅速走上了一条离开亚伦帝国的秘密捷径。
当然,在铺着青石板的宽阔道路逐渐变成人迹罕至的崎岖山路之后,汉革雷不得不承认,他的做法恐怕是有些冒失了。
越向前行,人类活动的迹象就越是稀少。两天前还能偶尔看到护林人留下的小屋,或者是偷猎者设下的捕兽陷阱,但是到了第三天的中午,这些都已经被郁郁苍苍的森林所取代。浓密的树冠彼此相连,在头顶上形成了一片又一片墨绿的穹顶,正午的阳光虽然颇为强烈,但是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之后,投射在地上的只是一些零星光斑。
道路已经彻底没有了踪影,只有无穷无尽的被青苔和灰白蘑菇覆盖的林间空地。汉革雷皱紧眉头,感受着脚下湿滑泥泞的感觉,那是一种仿佛在吸吮鞋底的感觉,似乎只要在这里驻足停留一段时间,就会连脚踝都深陷在泥泞之中。
托了“王之军势”这个特殊技能的福,汉革雷用不着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还要帮助两个明显拖后腿的家伙赶路。说唱人奥洛克身材瘦小,脸上残留着营养不良带来的痕迹,虽然算是个流浪的行家,但是糟糕的体质让他很难承受艰难跋涉的旅途。尤吕尔伯爵夫人更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除了在骑士们的守护下乘坐马车之外,她这辈子还没有体验过其他旅行的方式呢。
深秋的中午气温不算高,但是在树冠覆盖下的密林之中,水汽的含量远远超过城市的街道,给人以一种湿热烦闷的难过感觉。汉革雷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水,按照野外求生技巧小册子上面记载的知识,依靠树干上生长的青苔辨认方向。
这是个对新手旅游者极不友善的知识,不靠谱的程度仅次于扔鞋。汉革雷瞪大眼睛观察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树干上那一侧的青苔更加浓密一些,于是只好掏出小刀,在树干上刻下一个指示方向的记号,然后朝着自己认为是东方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运气触底反弹的缘故,走了大约十分钟,迎面吹来的阵阵微风里面就多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汉革雷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然而只能听到林间轻响萦绕耳际,似乎隐约还有淙淙流水的声音远远传来。
应该没有任何异常,但是汉革雷依然提高了警惕。他一面伏低身体,一面抽出塞浦路特之剑,小心翼翼的掩盖着剑刃的反光,然后一步步朝着流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汉革雷的行动已经足够小心,但是对于隐藏在树丛里的哨兵来说,依然足够引起警惕。在没有任何警告的情况下,三支淬毒弩箭几乎是悄无声息的离弦,在光影斑驳的林间延伸出三条几乎无法察觉的黑线。
黑线终止于一连串轻微的爆破声,淬毒弩箭随之跌落在地。汉革雷足足过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霍然抬头,恰好看到从头顶上茂密的树冠之中露出的一张吃惊的脸庞。
这张脸上涂着黑色和绿色的油彩,如果不是过于惊讶而忘记隐藏自己,汉革雷恐怕走到近前都不会发现。
“该死……”哨兵忍不住咕哝了一句,然后一面拔出护身短剑,一面从树冠上滑了下来。在他看来,眼前的大个子实力低微,警戒心相当差,但是运气却好的吓人。本来是必定命中的淬毒弩箭不知道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居然全都跌落在地。
“愚蠢的大个头,原本你可以死得舒舒服服……嘿嘿,现在算是你运气太差吧。”
哨兵恶形恶状的伸出舌头,做出一副令人作呕的残忍表情。然而就在汉革雷忍不住移开目光的一瞬间,哨兵的身体飞快下蹲,紧接着就如同一块投石器抛出的石头一样,朝着汉革雷猛撞过来。
汉革雷完全是下意识的做出反应。在时光碎片中经历过千锤百炼的反射动作已经融入了血脉,身体不闪不避的向前冲去,沉重的塞浦路特之剑闪电般向上挥出一道凌厉的光芒。
哨兵咒骂一声,语气里仿佛含着一口毒液。他的护身短剑是件秽恶魔法武器,剑锋上还淬了极其恶毒的蛇毒,划破皮肤即可夺取一条性命。但是与塞浦路特之剑相比,两者之间近乎一米的长度差就成了致命的弱点。
黑影翻飞,哨兵向前扑出的动作变成了向旁边闪避,然而汉革雷的重剑也随之变换方向。沉重的剑锋激起呜呜的呼啸声,几乎是擦着哨兵的肩头掠过,然后划过一丛茂密的灌木。
枝叶折断的嘈杂声响起的同时,不远处也传来了激烈的金属交鸣声。看上去像是某个僵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打破。随后有个粗嗓门发出了愤怒的吼叫。
“懦夫,卑鄙,叛徒,统统去死吧!”
又一声锐利刺耳的撞击声后,一个带着明显的喘息,但是语气依然平稳坚定的声音说,“以古斯塔夫家族的名义,参与这件事情的家族,都要遭到最惨烈的报复。”
“……那要你们能够活着走出黑森林才行。”一个刻意用沙哑声音说话的人低声回答,“没有坐骑,也没有了补给,黑森林对于你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死亡陷阱。”
“少废话,马上撤离!”另一个声音叫喊着,“就让古斯塔夫家族的少爷和黑森林的怪物相亲相爱吧!”
哨兵的眼底明显流露出犹豫的神色。眼前的大个子看上去不难解决,但是一连两次失手让他有些丧失信心。短暂而凝重的几秒钟对峙之后,哨兵下定了决心,朝着脚边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算你运气,大个子,你的脑袋就暂时寄存在脖子上吧。”
目送着哨兵像是幽灵一样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汉革雷松了一口气,把塞浦路特之剑横在胸前,谨慎的向前走了两步。灌木丛中没有飞出淬毒弩箭或者匕首之类的东西,这让他终于放下心来。
继续向前十多米,绕过一株满是青苔的横倒树木之后,汉革雷看到了一处宿营地——或者说曾经是宿营地的杀戮场。倒塌的帐篷和熄灭的篝火之间,横躺竖卧着十多具尸体,只有两个人幸免于难,相互搀扶着勉强站立,身上和脸上全都是血迹,看上去狼狈不堪。
尸体几乎全都穿着铠甲,但是绝大多数刀剑还好端端的插在鞘内,致命的伤口多半来自于背后和身侧。看上去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降临在他们的身上,而且是熟人所为,因为大多数死者全无防备。
汉革雷的眸子阴沉了一下,这是他很不愿意看到的一幕。“麻烦,又是麻烦。”他低声咕哝着,不过还是很快走上前去,行了个陌生贵族之间常见的抚胸礼。
“两位,有什么可以为你们效劳的事情吗?”
较为高大,身上血迹也更多的中年人立刻投以警惕的目光,“站在那里,不要靠近。”他用毫不客气、更不感激的粗鲁声音说,“你是什么人?”
汉革雷停下脚步,摊开双手表示没有恶意,更没有威胁,“请不要紧张,我是一个与古斯塔夫家族全无关系的旅行者。”
“在这里旅行?”中年人眼底的警惕没有丝毫减少,语气也带出一丝嘲讽,“黑森林真是个旅行的好地方,对吧?”
“对于我来说,或许是的。”汉革雷没有继续退让,针锋相对的回击说,“至少我一个人平平安安的走到了这里,而你们带着这么多的同伴,却搞成了这副样子。”
中年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不过没有继续开口,因为个子较矮的年轻人举起右手,示意他不要争论。
“我们确实需要帮助,旅行者。”年轻人的语气沉稳而平静,仿佛刚才差点丢掉性命的威胁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我们需要包扎伤口,处理同伴的遗体,可以的话……食物和水也非常需要。如果您能够慷慨提供这些帮助,古斯塔夫家族将永远向您敞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