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培不说话,表示默许这个说法。
“你们跟本督要钱,本督跟谁要去?”
“曹老帅啊!陆军总长曹老帅,那可是您磕头喝过血酒的仁兄弟,您就不能请他给拨点款子?”
“再是兄弟,也不能越级办事啊!我跟曹老帅之间不还隔着个吴小鬼嘛。你也知道,吴小鬼这个巡阅使管着直隶、河南还有咱山东三省,三省督军个个都手握重兵,咱当官的谁不想顺着竿子往上爬?可我们三省督军不管是谁爬上去了,他的位子可就坐不稳了。他当然不希望下属们都拥兵自重,不然搞不好谁就把他的位子给抢了……”
张荣培听得稀里糊涂:“这跟不发军饷有啥关系?”
“当然有,当兵吃粮,吃粮当兵,不给军饷谁还给你当兵?他就是故意拖着我们的饷钱,让我们的兵一个个都撂挑子,他好拿捏着我们……”
“撂挑子有他什么好?”
“有兵才有权,我们的兵要是不干了,那他巡阅使的位子不就坐得稳稳当当没人争了?”
“怪不得叫他吴小鬼,鬼心眼子还真多。”
“我们三省督军去找他要了好几回军饷,他不是借口说要留着军费防着南方的孙大炮,就是说防着东北的张作霖,总之,他能找一百个理由堵住你的嘴……”
“真照这么下去,卑职这个旅长也真没法干了……”
一听这话,林玉中脾气上来了:“本督手里头六个旅,别人都能干,怎么就你没法干了!”
张荣培哭丧着脸:“督座您刚才也说了,当兵吃粮,吃粮当兵,我不给弟兄们发军饷,弟兄们谁还肯为我卖命?再这么干下去,卑职早晚得成光杆司令。还不如告老还乡卖红薯去,省的丢人现眼……”
“你就不会自力更生?哪个地方都有大户富户,你可以找他们借钱嘛!”掏出配枪拍在桌上:“这就是咱的摇钱树。只要拿着这个去借,他们有多少我们就能借多少!”
张荣培面露难色:“就因为借钱,半个月前,卑职还逼得一户有钱的人家上山干了马子。”
林玉中乐了:“干马子才好呢,你把他们统统剿灭就是了!”
张荣培苦着脸:“不发军饷,弟兄们谁还肯卖力?每次进山都是溜一圈抢一番,再抓几个老百姓冒充马子……剿来剿去马子非但不见减少,反而越剿越多……卑职担心再这样下去——”
“你怕什么,堂堂政府军还能怕几个马子不成?泥腿子敢造反,咱就敢杀!以后但凡有通匪的,也都给我杀!”
“一个不留?”
“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你放心大胆的叫弟兄们干,本督给他们撑腰!”
“督座,我觉得这正是向吴小鬼要军饷的好时候。”
“你意思是——”
“您就跟他说,峄县这里匪患越发严重,请他下拨所欠军饷,以壮剿匪将士之士气!”
“这倒是个法子……我这就给他发电报,甭管有枣没枣,搂两竿子再说!发报室在哪!”
“督座随我来!”
张荣培前面开路,领着林玉中向发报室走去。
……
孙桂良瞧完了病,孙全赶着骡车拉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
“老爷,人家高郎中可跟您说了好几遍,您这病啊可千万不能动气,以后咱可别跟那帮当兵的一般见识。”。
“眼不见我就心不烦啊。”
骡车进了一个山口,路变窄了,山口两侧是茂密枯黄的树林。
树林里,七八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骡车。
待骡车走进了些,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人把两个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个响哨,他们捧着老掉牙的单打一、土造五响、大抬枪等突然冲了出来,把骡车团团围住。
“马子!”孙全大惊失色。
孙桂良刚从车里探出头,大抬枪黑黢黢锈迹斑斑的枪口便对准了他的脑门。
“你们……你们干什么!”孙桂良惊慌地说。
“孙大老爷,俺们想你了,请你到俺们山上坐坐拉拉呱!”那满脸麻子的人一把推开孙全,扯着骡车便掉头向后跑去,只留下孙全坐在地上捶胸顿足。
孙全发现自己怀里被塞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字。
他不认字,叠上纸条塞进口袋,着急忙慌便向孙庄跑去。
他几乎是爬着进了家门槛的,进门时踉踉跄跄摔在门里,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冲院里喊着:“大少爷!大少爷!”
正在一进院书房看书的孙野闻声跑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本书。
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衫,跑起来颀长的身姿很是利落。
“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孙野问他。
“五少爷!老爷,老爷他……”孙全透着哭腔。
“我爷他怎么了,你说呀!”
“老爷,老爷他叫马子给绑了!”
“什么!”
孙恒、孙昌闻声也从后院跑了过来。
“你说清楚!”孙野着急地问。
“我跟老爷看病回来路过北庄山口,一伙马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把老爷连人带骡子都给弄走了!”
“哪个山头的马子?!”孙恒问。
“知不道啊!对了,这是马子把老爷弄走时塞给我的。”孙全把一张在手里攥得出汗的纸团交给孙恒。
孙恒打开纸团,纸团上潦草地写着四句顺口溜:
近年多灾荒,
俺们饿饥肠。
大洋两千块,
把你爷送上。
——抱犊崮陈兴仁。
孙野接过纸条看罢撕得粉碎:“这狗娘养的陈大麻子!”
孙恒懊恼道:“灾荒灾荒,又是灾荒!越是灾荒,官兵越是整天逼着捐饷。才个把来月,光是那韩贵就来要了两回饷。咱爷一向宽仁,深知天灾难挡,两年来没向佃户要过半升高粱……这方圆百里的马子也都知道爷仁义,从不为难咱家,没想到他陈大麻子竟然……”
“当兵的隔三差五来要钱,现在连马子也来了。真当咱家是开钱庄子的了。”孙昌苦着脸说。
“这日子没法过了,干脆咱也学人家刘玉堂,找个山头干马子算了!”孙野恶狠狠地说。
孙恒厉声道:“小五,这话可别乱说!”
“说怎么了?”孙野表示不服气。
“唉,你让二哥说你什么好呢小五……”孙昌无奈地看着孙野。
“我这就去抱犊崮把咱爷抢回来!”孙野说着就往门外走。
“别说那没边的话!”孙恒一把扯回孙野。
“三位少爷!看你们这么着急干什么呀?”
一声马嘶,接着便是这声熟悉的吆喝从大门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