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这位年逾耳顺,享了多半生福报的赖嬷嬷早没了先前那股人富且贵的精气神,两个儿子被锦衣卫上门抓走,好似抽掉了她的脊梁骨,不到半个时辰间,就满面凄苦,颇有几分饱经沧桑之态。
如今见贾蔷从宫中回来,直如看到了大救星,径直扑到了他的跟前,抓住他的公服一角凄惨哀嚎道:
“蔷哥儿,蔷哥儿,我那两个孽障儿子到底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去锦衣卫看过他们?!”
见伺候自己多年的赖嬷嬷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变成这副模样,史老太君虽然心软的一塌糊涂,却也在此时难得分得出轻重缓急,远近关系,
因此,一双有些混浊的眸子先细细打量了贾蔷一番,见他身上并没什么受惩的痕迹,这才放松一些,出声问道:
“蔷哥儿,先前政儿言说你为了‘僭越之礼’一事进宫请罪,可有结果了?”
微微颔首,见史老太君和赖嬷嬷不同,最先关心的是自己,饶是他对这贾家老封君感情不深,也有些触动,先是温润如玉的行了一礼,才温声回道:
“老祖宗不必过忧。陛下虽然因为此事动怒,惩罚我在养心殿外站了半个时辰,可到底是揭过了此事,不会再计较僭越之罪了。”
“那对你的婚事可有影响?”
史老太君再次担心的问道。
贾蔷这才知道史老太君如此着紧他的原因。原来这位老封君不单单是为了他自身考虑,也是为了贾家荣、宁两府的名誉做筹谋。
若果真因为此事让鼎新帝有了收回赐婚的想法,对这位新皇的影响不消说,可单单是贾家荣、宁一脉,却要成为整个大周勋贵之家的笑话,被定在耻辱柱上了。
等这位老封君下去之后,怕谁觉得自己无颜面见贾家的各位列祖列宗,这才十分担忧、烦扰。
这也让贾蔷忍不住瞥了一眼被贾母揽在身前的贾宝玉,暗自叹息一番,不管自己和府上的小姐们与这位老祖宗表现的多亲近,恐怕能得她全心相待的也只有府上这位衔玉而生的宝二爷了。
好在他在物欲纵横的后世过惯了,也不计较这些,只是淡然回复道:“不曾。”
这些许的态度改变,别说史老太君了,便是连琏二奶奶王熙凤、王夫人这些心有城府的也没听出细微差别来。
唯有坐在史老太君另一侧的林黛玉,难得从紧张、伤感的氛围中脱离,瞥了他一眼,那里面竟然蕴含了一些别样神色让他从中读出了一些特殊情绪来。
是安慰?
还是同情?
贾蔷还没想个明白,就被赖嬷嬷的痛哭打断了思绪,只听赖嬷嬷急切询问道:“那我家那两个孽障呢?蔷哥儿,皇上都不计较这僭越之罪了,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你也知道,他们两个虽然在送纳采之礼的事情上出了差错,可到底没有坏心。您可向皇上求情,求他格外开恩,放我家那两个孽障归家了?!”
这次不等贾蔷回答,一直坐在一侧旁观这一切的贾赦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道:
“赖嬷嬷,你往常也是咱们府上十分聪慧的老人了,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却失了分寸?你有着几十年的见识,可曾听闻过那进了锦衣卫北镇抚司之中还能出来的?”
冷哼一声,贾赦有些鄙夷道:
“那锦衣卫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一个一身清白的良人进去都能寻到你的罪证,将你一切给毁了,更何况赖大、赖二这种情况?他们若是能得皇帝宽宥,从那里面脱身出来那才怪了!”
史老太君听贾赦的形容唬了一跳,只看向自己的小儿子贾政问道:
“政儿,外面不都说当今执政的圣人是个百年难出的明君么?怎么这锦衣卫还会猖狂妄为到这种地步?”
贾政有些尴尬的捋了捋胡须,难得一针见血的回道:“母亲,您若是观看各朝史记就会发现,越是明君在位,似这等衙门越是权势赫赫。所以……”
“这么说,他们还真是难以回来了?”
史老太君这次是真的有些错愕了。
虽说赖大、赖二被锦衣卫抓走问话,可身为贾家老祖宗,圣眷甚深的贾母也并未多么在意,只以为只要鼎新帝不追究宁国府的僭越之罪,这两个无关轻重的家奴就会被放归回来。
哪里会想到,这锦衣卫到底和别个地方不同,一旦进去了,在想出来就千难万难。
只是这赖嬷嬷到底跟在自己身边伺候多年,那赖大、赖二也是府上的家生子,掌管着东、西两府一大摊子事,她总不好真的不闻不问。
眼见史老太君还想为赖嬷嬷的两个儿子说情,贾政眼皮子一跳,难得劝阻道:
“母亲,这僭越之罪到底是一大罪状之一,前阵子被剥爵去职的荣昌县公和黎安男就是为此栽了跟头。
圣人能宽恕蔷哥儿,已竟算是看在咱们贾家的香火情分上了,若是您为此在违逆圣意,去恶了圣人,这是何苦来哉?”
“是啊,母亲,我还听说那赖二为了活命,以奴仆之身构陷自家主子。、你说,似这等狡诈之辈,还留着做甚?难道还要给咱们贾家埋下祸根不成?!”
贾赦眯着眼眸,瞥了差点哭晕在地的赖嬷嬷一眼,脸上丝毫未有同情之意,反而,还十分冷血的说出这些话来。
这不但让涉世未深的贾宝玉、林黛玉、史湘云等一干公子、小姐感到心寒,便是连王夫人、王熙凤这等主子都觉的齿冷。
似乎众人都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贾赦不去想着为贾家伺候多年的忠仆开罪,还想着趋利避害,落井下石了。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若是不信,你们问问蔷哥儿。蔷哥儿已经见过皇帝,想来得过提点,你且听听皇上是如何吩咐的?”
贾赦一句话再次让贾蔷成为了堂中的焦点,这下连那赖嬷嬷也不哭了,直向着贾蔷望来,似乎他接下来那句话便能决定自家那两个儿子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