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机越是炽盛,任穹就越是镇定。
表现在外,他言笑晏晏,仿佛感恩戴德于张家的赏识,无有丝毫的异心。
这让张散很满意,志得意满,觉得他不过如此。
“家里的老人让我认真些,说这个年轻人很不一般,有大智慧,能够着眼全局,攻伐妖族,非同小可。”
张散心中轻语,又暗自哂笑,“可以我观之,他不足为虑尔!”
“终究是眼皮子浅了……”
“一点蝇头小利,就让他这般高兴和雀跃……啧!”
“果然,泥腿子不能成大事。”
他原本还想着,任穹会跟他讨价还价,为自己争取一份利益。
但结果呢?
少年答应的太干脆,那目光憧憬着,似乎都陷入了他编织的美梦里,在张家画下的大饼中迷失。
什么走上人生巅峰。
什么迎娶世家贵女。
不过,哪怕心底轻视,张散此刻也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顺势而为,趁少年被忽悠的时候,请来了一些人,让少年与他们互相认识。
这些人,都是“学长”和“师兄”。
显然,这些都是如任穹一般的人——当然仅限于表面。
他们都得到过张家的资助,甚至有些人干脆就是张家的家生子的后代成才,得到培养后,经过努力考上了道院。
无数次的驯化,他们都变成张家的形状了,是这个家族在道院中的触手。
等张散进入道院后,他一呼百应不至于,但是一呼十应却是轻轻松松,可以得到自己家的势力成员的拥护,打通各种关节。
此刻,这些人被介绍着与任穹认识,张散拐着弯夸赞他们的天赋超群和强大,说他们的可信与可靠,将会在日后进入张家资助任穹建立的灵符通讯的课题组,成为其中的一员,表示大家要互相信任。
“现在,大家就提前认识一下……”
张散在这个过程中穿针引线,游刃有余的处理,交际手段不凡。
“啊……学长好!师兄好!”
任穹很主动,也很热情,演技精湛,哪怕知情者都动容。
谁能想到,他已经把这些人中的不少给写上了死亡名单?
做戏么!
就要做全套。
死一个张散怎么够?
又怎么能体现出别的世家大族,对于打击张家高速发展和膨胀的坚定决心?
要死,就死一群!
“到时候挑几个人渣败类送下去,就当是给张散殉葬了。”
任穹心底很平静的想着。
他不担心没有这样的陪葬品。
物似主人形。
张家什么德行?
在这样的势族中成长的那些家生子,耳目濡染之下,真能有几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做梦呢。
任穹都不用深入去调查,只是借用了河图洛书的部分威能去观察他们的气息,便发现有不少人的气息混杂,显然经历过男欢女爱,而且对象不止一个,是一大群。
更妙的是,不少人的气息杂糅,难分彼此。
说的好听,是共享精神。
说的难听,搞不好不久前才是聚众色情,寡廉鲜耻。
任穹嘴角微勾,有刹那的嘲讽。
之后,他堂皇正大的站在整个聚会的最中心,神采飞扬,面对所有人大声宣布,他将在张家的支持下进军一个怎样的行业,未来会有何等的钱景,收获多少的资源。
他这是说给张家听的吗?
不,他是说给所有人听的,说给张家的对头们听的。
在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必将传到另外几家与张家不对付的家族之中。
哪怕张家的保密工作做的再好也无用。
因为,一定会有“叛徒”!
到了这里,一切都足够了。
让某些人有作桉的动机,搪塞事后的调查取证,足矣。
有的时候,黄泥巴掉到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让我们为美好的未来,共饮此杯!”
任穹高高举起了酒杯,高声大呼,“千秋万代,张家兴旺,一统州府,百族景从!”
他使劲的把张家放在火上烤。
只是从他这样一个小年轻的嘴里说出来,谁都不会太在意。
少年嘛,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明明是对张家的祝福!
于是,哪怕有人觉得不妥,却也没有站出来阻止……毕竟这不讨好,在张家少爷的升学宴上这么泼冷水,里外不是人。
一时间,宾主尽欢。
然而,事情的余波扩散,涟漪不止。
张家有人脉,在道院中根基深扎,连考学时候的副考官都与之有千丝万缕的瓜葛,难道别家就没有?
这自然不可能。
当张家升学小宴上的事情传出去后,引来诸多势族的目光,不经意间了解了真相,有一个算一个都重视起来。
“这少年……张家挖到了好宝贝,这什么运气?”
“张家这是要抢占新的风口啊……”
“呵,风口上的猪而已,迟早摔下来,粉身碎骨!”
“这样的大事能成吗?影响深远,涉及到仙国对疆土的掌控……”
“总感觉,此后不只有有形的战场争斗厮杀,还有无形的思想博弈,短兵相接啊……”
一个个大家族中,有人感叹,有人对张家仇视,有人在嫉妒,也有人在深思未来可能的变化。
不过无论如何,这水都变得浑起来了。
而浑水……才最好摸鱼!
……
“铮!”
一缕剑光乍现,一闪即逝。
长剑出鞘,雪亮的剑身映照着一个人的面容,那是任穹。
他此刻执剑在手,神色漠然,冷酷而出尘。
“男儿当执剑……”
他语气幽幽,“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就是我。”
此刻的他有豪情,亦有冲天的杀意。
“好诗!”李二在旁击节喝彩,不过嘴上说的话很扎心,让任穹恨不得把他的嘴给缝上,不会说话就少说一点,“没听过,你从哪抄的?”
任穹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气不打一处来,“抄抄抄!难道就不能是我自己写的吗!”
“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过那样的体验,没有那种属于剑客的激情,写不出这样的诗。”李二此刻很老实人,老实人老实话,言辞可伤人。
“你一个符修,最终目标应该是号令天下,人神妖鬼共拜,称尊做祖……像这样十步杀一人的独狼,跟你一点边都不沾。”
李二理智分析,有理有据,“你要是说什么‘高卧九重云,蒲团了道真;天地玄黄外,吾当掌教尊’……那还靠谱些。”
任穹无言。
这年头抄书都行不通了吗?
你们做阅读理解是不是做的走火入魔了,还分析作者的人生境遇、成长环境……我要是说个“眼里有诡异的光”,你该怎么解读?
但任穹也不得不承认,他此刻被怼的无话可说。
最终,他一点好气都没有,“是的,我抄的,李太白写的!”
“李太白?没听说过……李?这看起来像是我的本家诶。”
李二摩挲着下巴,想要深入了解一下。
任穹怎么跟他解释?
只能说其生卒年不详,是个无名之辈。
“啊,这样啊……那以后这就是我的专属了!”李二振振有词,“从此以后,我就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样的男人!”
“呸!不要脸!”
任穹唾弃。
李二浑然不在意,只是从任穹手里将那柄剑器接过去,拂袖在剑身上,顿时有一声剑啸之音,经久不绝。
“唔,这剑不错,够我这次折腾了。”
“不愧我们花了诸多心思,彷古而做。”
李二弹了弹剑身,当当的轻响声不绝,“上官一族,曾出过一位绝代剑手,开创剑道神通,又因为剑器的特殊,在当时留下的影响很大。”
“不过,往事早已做了古……”
“只是,历史不曾忘,藏书阁里的地方志也不曾忘。”
“我们考据过往,不断推演,大致知晓了其中的一些手段……此行用来客串一二,足够湖弄人了。”
“的确。”任穹微微颔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上官家,本来就与张家不对付……当然,他们两家也都不是好人,不存在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任穹背负双手,眸光澹漠,“都是需要被扫进垃圾堆的东西。”
“我们往里倒点油,加把火,且让他们狗咬狗去。”
“成了固然是好,不成也能故布疑阵。”
“正是!”李二微笑,“这几日,正是张家很得意的日子。”
“他们本来出了个‘天才’,值得开怀,大搞喜宴。”
“再有你这里的锦上添花,给他们各种明面上的站台就不说了,背后还在安排人手鼓吹……”
“真是有趣啊。”
李二笑呵呵的,“张家在捧杀你,让你做冲锋陷阵的枪,成为那一只出头鸟,吸引火力。”
“而你呢,也在捧杀张家,到最后连张家威胁论都给整出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商业互吹呢。”
李二说到这里,有些啼笑皆非。
“哪里!哪里!”任穹莞尔一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这些天来,他做了很多事情。
杀人的准备只是一方面,背后还有各种扇阴风、点鬼火。
造谣是他的特长,捧杀是他的专业。
少年一身的反骨,背后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屠龙术,不管是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
对妖五戒,这本就是一种屠大龙的手段。
而今,他稍微收敛一下,改的因地制宜一些,然后就用到张家的身上了。
这是很高的待遇,保证他们死的值,能够瞑目。
“该动手了。”
一张符箓从任穹的掌中升起,“这一连几日,张家都是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很是复杂。”
“这很好,为我发动符箓创造了完美的条件。”
“张散张公子是个体面人,因此我们也要让他走的体面一些。”
“今天是月圆夜。”
“还是他们举办庆祝大宴的日子。”
“为他送葬,他应该很开心。”
任穹微笑。
“况且。”
“他已经多活了好些天,已经很值了。”
他眼帘微垂,又想到了那时任苓脸上后怕的表情。
在那天,他就跟小丫头保证,这人间还是有公道的。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哪怕时移世易,苍天似乎已经善恶无眼了。
但……
上苍能做到的事情,他能做。
上苍做不到的事情,他也能做!
替天行道,舍我其谁!
“张散死的时候,一定会很绝望。”李二感慨,“他横行霸道、欺男霸女那么多年,结果却在这里栽了。”
“还只是因为某人的一念之仁。”
“不是我的一念之仁。”任穹很认真的纠正,“这是苍生的名义,是人道的一念之仁!”
“好吧,随你怎么说。”李二也不争辩。
“星君说了,他会在恰当的时候出手,让‘月朗星稀’,圆月将成为天上唯一的光,为你凑足发动符箓的天势。”
“至于地势……张家自身所在,就是上好的灵地节点。”
“人,张家升学大宴,人来人往,这天然就是鼎盛的人气。”
“鬼……”他摊开手,一张黑色书页般的事物升起,“《生死簿》的残页,我已经从徐福那里要来了。”
“符道,号令天地人神鬼,如今具备了天地人鬼,都是一流的格局。”李二的眼中有期待,“不知道发动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精彩。”
“可惜了,尚缺神道。”
李二叹息一声。
“缺什么缺?”任穹很澹然,“仙国,不就是最大的神道吗?”
“神道讲统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忘了?我们之前刚从仙国那里劫掠来了什么?”他提醒道,“我们人族的古圣,仙国年年祭拜的先祖……那就是最大最强的神!”
“是了!”李二一点就透,“古圣香灰!”
“如此,天地人神鬼俱全,当展现无上威能……”他惊叹着,“古老时代的符道,可真是有意思啊。”
“不如此,又怎么能被称之为两界分割、生死无间之符?”任穹澹笑,“张家,他们不是贪图灵符通讯的利益么?”
“正好,这里有另类的验证半成品,让张散死于其下,也不算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