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酒入口,柳铮幽幽的想:若是她知道屠村之事都已湮灭与尘封,心中可会有痛楚?可会恨的自己懦弱?但下一刻他却想到了左烟寒,顿时只觉得胸口发闷,随手扔下些碎银,几步出了酒肆,出得门来,柳铮才发现,缘生不见了!
柳铮身影一动,以常人肉眼的难见的速度跃上了屋顶,极目看去,只见村外沥江边,那小小的书童不是缘生是谁?
柳铮悄悄的来到江边,只见缘生痴痴的看着江面,眼神遥望江之彼端。
水面有了倒影。
“公子,你来了。”缘生突然道。缓缓回过了头,她衣袖挽起,如春笋的臂弯上是点点鲛纱。
“鬼市的时候,娘说鲛人生在海水最纯净的地方,还说只有纯净的鲛人才能哭出鲛珠。娘说我不是纯净的鲛人,因为我的身上的血是脏的,娘说我玷污了鲛人的血脉,所以娘恨我,说我一辈子会和她一样,没有人会真心对我好。”缘生道。
柳铮闻言心中微通,想搂住缘生。却给缘生避了开去。
“十六岁,鲛人已不是孩子,公子待我好,却不知是不是真心的。”缘生轻轻道。
柳铮避开了缘生的眼,后首看那沥江之上,那江上有渔船三两,就如那时老渔头的船一样。
两人默默站在江边,也不知多久,突然,柳铮神色有了变化。
此时江面上,多了有一艘画舫,这画舫通体粉色,小却精致。
这画舫柳铮是见过的,那日天殇剑出世,他自己身受重伤,他还曾在那画舫中养过伤。
“在此地等我。”
柳铮手中法决一动,人已临空掠去,乘一缕清风已到了那画舫之上。但未及落脚,知觉一阵浓烈酒香扑鼻而来,只见画舫一端,尽是空了的酒坛。等到他站在画舫之时,不由皱了皱眉。这画舫不大,残破的厢门敞开着,似乎还有人在其中,而这人似乎醉的不轻,脸上满是泥垢,如乡野村夫一般醉倒在船中。
但见到这人,柳铮愣了愣,因为他面前的这个人,竟是陆取阳!
“陆大哥!”柳铮一松法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赶忙伸出手来,要将陆取阳扶起。却给陆取阳一掌击在手臂上,口中絮絮道。“不要扶我,我死我活不是…不是和你无关么!你走!”说罢又醉了过去。
“我是柳铮,陆大哥。”柳铮道。却见陆取阳迷迷糊糊看了几眼,双手摸了摸柳铮额头,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柳铮,你是师尊。师尊…”陆取阳哈哈笑道。
连带脸上的泥垢抵在柳铮身上。“我知道我不成器,师傅你逐我出养元….宫,我不怪….,但求师傅留她一条生路,一切只是弟子不肖…失了道心…”。
柳铮心中一寒,失声道:“陆大哥,留谁一条生路?殊姐姐呢…”。但此时陆取阳有似乎又醉了了过去。柳铮见状,五指光芒一闪,一指印在陆取阳额前,须臾见之间真元如瀑,陆取阳浑身的酒劲便已去了大半。
终于,一双手徐徐推掉了柳铮的法决,缓缓却有力。
“于师叔已传给你五行术法了。”陆取阳道,他脸上虽有泥垢,但神色中却有了往日的光芒,只是光芒却有了那时不曾有的沧桑。
“陆大哥,殊姐姐呢?”柳铮道。
“她,她….”陆取阳这个人都暗淡下来,苦笑道。“她很好,她知道你现在修为有成,一定会很高兴。”
“她在哪里?”柳铮道。
“她现在在养元宫,她已被师尊认出是妖,掌教师尊饶过她一次,将她逐出了重天地界,可他却为了你身上的伤,再入养元宫时被擒。我求掌教师尊给她一次机会,掌教师尊却说我道心不纯,已给妖媚迷惑,将我逐出了养元宫。”陆取阳苦笑道。
“殊姐姐死了么?”柳铮追问道。
“并没有死,但怕是修为被废,永远走不出养元宫了。”陆取阳道。
“以殊姐姐的性子,囚禁养元宫和死无异。”柳铮摇头。徐徐站起身来,目视船中空了的酒坛,心中释然。他已经明白了为何这曾经风华的陆取阳为何会在此借酒买醉。
“陆大哥,你喜欢殊姐姐么。”柳铮道。
陆取阳一句话不说,又摸索起船中未完的酒来。
“可你不能救她。因为那人将你养大,有教了你一身神通。有他在,你没那个胆子。”柳铮哑然道。
柳铮道,心却沉了下去,不说堂堂的重天圣派,单是从已窥天道的极道雪手中救人,九州又有谁能做到?
可柳铮却突然笑了,他夺了陆取阳手中的酒扔到了江中,一字一句道。
“我有法子就殊姐姐,七脉会武之时,我要是击败了所有人,便能救她。”
陆取阳突然眼睛有些湿润,他当然知道柳铮的意思,七十年一次的七脉会武,若是谁若第一,谁便有资格要重天派放了殊不归,而那时,九州道者面前,极道雪也绝不会食言!
陆取阳突然觉得那时那个孱弱少年已渐渐成长,已成长到和自己比肩的程度。
陆取阳的眼中突然又有了往日的光芒。双手轻轻的拍在了柳铮的肩上。
柳铮一笑,不多时已和陆取阳化作流光,双双落在了沥河边。缘生果然还等在那里。看见了陆取阳的时候,不免有些吃惊,默默的站在了柳铮身后。
“鲛女?”陆取阳皱眉道。
“是缘生,陆大哥。”柳铮道。
“好一个缘生。”陆取阳道,眼中却多出一闪而没的隐忧。
“你是要回灌婴峰?”陆取阳道。
“七脉会武尚有一段时日,我想留在此处,也为会武之时做些准备。”柳铮道。
“也好,我虽然不是养元宫的人,但还是重天派弟子,多日不归,怕也躲不了门下戒律。”陆取阳道,伸手一指,却已是小小的结界,只将自己和柳铮圈在其中。这结界内一切自然是身边的缘生看不到的。
“临行前,大哥有句话给你说,不管你从何处遇到这个缘生,我劝你早早将她托于他人。万不可让他跟着你。”陆取阳凝眉道。
“陆大哥这是何意?”柳铮皱眉,万料不到陆取阳会说出这番话来。
“我自然是为你好,东海的鲛人生性纯洁,却用情极痴,鲛人一生之认定一个伴侣,只要她心中所属一人,就算死也会追随不弃。我看的出,这缘生已是对你有了情义,但我们修道之人,追寻大道无情,若长此下去,哪怕你从未喜欢过她,她也终会成为你心中的心魔,于修道无益。”陆取阳意味深长道。
语毕,结界破裂,陆取阳化为一道金光已去。
而这一切在缘生眼里去不过是一点金光闪过,结界内陆取阳所言半点不知。
“公子是要呆在这里么?”缘生道,远远的瞥了眼天边的金光,轻轻吐了口气.
“缘生很怕陆大哥么?”柳铮回神道。
“公子的大哥,缘生不怕,公子喜欢这里,那缘生也会喜欢。”缘生微微笑道,她极少笑,笑起来却像晨曦中的百合,腼腆的想让人呵护。
“不是喜欢,而是我和一个人记忆都在这里,虽然有一些灰暗,但更多是美好。”柳铮没有看缘生,喃喃道。却没有捉缘生的手,一转身向渔村走去。
缘生眨了眨眼,盈盈的跟了上来。
村子的里许外,当日何先生留下竹屋居然还在!并且和当日并没有什么两样!
柳铮实在有些吃惊,只是竹屋外原本篱笆小径已长满了荒草,荒草中居然有一个不小的石敢当远远的正对的门口。
柳铮心中失笑,心道这渔村的村民大概将何先生的竹屋当成了什么妖邪之物,四周看不到半个人影不说,还用此物镇住。真不知道何先生看见了做何感想。
笑归笑,柳铮却知道这竹屋之上有极厉害的幻术,当日也正是因为这幻术还就过他和真儿的性命。但同时心中一沉,看来何先生自离开后已很久没来这儿了。
柳铮推开了竹屋,门扉远没有预想中的那般沉重,相反还很轻盈,就像十年前一样。屋内一切如那日并无不同。
“这个屋子,缘生喜欢。”缘生也进了竹屋,居然没有触动门上的幻术。
“当然了,这屋子主人曾是个君子。”柳铮目视着屋子内的那狂草,写的正是“纵行万里不归客,百无一用半儒生”十四个大字。
“公子当然是君子。”缘生道。
柳铮笑笑,缓缓坐在了厅前。
在接下的一年里,在沥河边的这个新兴的渔村里,一条消失不径而走,那就是村外那个原本被视为怪屋的地方,来了一对年轻夫妇,居然不惧那竹屋的古怪,在那里住了下来!顿时小小的渔村是炸开了锅,人人闻之色变,因为他们大多都见过那竹屋的古怪,都记得竹屋水火不侵,一跨进去就成了万丈悬崖。顿时渔村之中有幸灾乐祸的,亦有人暗自为这对年轻人担忧,于是陆陆续续便有人在胆子大劝那对夫妇离开,却均被那屋子中的年轻男子摇摇头笑拒。那些村民见劝不过,也只能叹气离开,心里却寻思这少年人不知轻重,唯恐因此给村子惹出下灾劫来。直到日子久了,见那夫妇无事,心里才渐渐安生下来。终是见怪不怪了。
但也就是同时,渔村有些轻佻的却发现,原来那年轻夫妇中的妇人居然只有十六七岁,长的十分美貌,一头长发居然是红色,肤色更是如出水之莲,因此日子久了,就有些色胆大点的总管不住自己的腿,总在那怪屋附近转悠,但却没有一人敢进那竹屋,原因却只有两个,一是还忌惮些这竹屋的古怪,二却是因为那夫妇中的男子。
那时怎样一个人啊,总是穿着浅蓝长衫,并不是出众的英俊,却不乏英气,嘴角总有些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却只是眼神一转间,让人感觉到一股心悸的杀伐之气。不知道怎么的,竟没有哪个人心里有敢去冒犯的念头。
此时这个男子正在小厅中,竹案上有青碟,碟中有菜肴,男子却微微皱眉。
“缘生,我告诉你不用给我准备这些的。”柳铮道。
“你不吃饭,缘生要吃。”缘生红了脸道。
“这是初春四文鱼,慢火炖熟,清淡。”缘生小声道,说话却已经清晰起来,眼中闪着雾气。
“口舌之欲,毕竟血腥,我不想何先生哪天看见这竹屋多了腥味。下次你就在厨间吃吧。”柳铮道,只一个呼吸间,案上的菜肴就结了一层薄冰,将冉冉的香气封于其中。正是五行术法已登堂入室的境界。
缘生低下了头,正欲退下了案上的碟子,只是入手的那刻,上面的薄冰凉入骨髓。不由手一颤,碟子在地上摔个粉碎。
“要是你还是个奴隶,你已经死了。”柳铮道,冰冷的就像碟子上的冰封。
缘生头低的更低,眼神冉冉,似乎随时都会留下泪来。近一年了,不知怎么的,从住到这竹屋时,柳铮渐渐的对她已越来越冷淡,冷淡到毫不介意提到她的最痛之处。
柳铮的声音并不大,却不知怎么的传的极远,远到屋外的一些人都能听见。
而屋外还真有人,这人叫花范,他不是浪荡子,只是有一天偶然看见竹屋内缘生的时候,便丢了魂,此时他远远目视着低头的缘生,心中已然愤然难平,因为那初春的四文鱼就是他捕了三天,然后悄悄放在竹屋外的,他甚至知道那四文鱼缘生熬了四个时辰。然而终了,花范并没有冲竹屋,他眼睛已经发红,却还是走了。
柳铮叹了口气。
“他叫花范,虽然你没见过他,但他….”柳铮轻轻道。
“公子都收拾干净了,公子要是要潜修,缘生便去睡了”。缘生突然抬头到,哪里有难过的样子。而此时还只是黄昏,要睡怕是太早了些。
“你要是困了,就睡吧。”
许久,柳铮点了点头缓缓道。(未完待续)